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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兀地伸到九宁跟前,替她扯紧缰绳。

「骑马的时候不要走神。」

低沉的嗓音,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九宁现在已经能分辨出其中有多少关切之意,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宝贝爱驹雪球都快贴到院墙上去了。

周嘉行就在她旁边,骑在马背上,探过半个身子,低头帮她解开缰绳扣。

「我在想二哥……」她下意识道。

周嘉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双眸幽深。

九宁猛地清醒过来,摇摇头,好似大梦初醒:「啊,二哥!」

周嘉行收回视线,「嗯。」

「你怎么来江州了?」

九宁问,顺手扯下墙边垂挂的果子喂给雪球吃。

雪球脾气温顺,刚才被她这个粗心大意的主人赶到墙边了也没生气,咬下果子慢慢嚼。

周嘉行下马,牵着坐骑往另一个方向走,道:「顺路。」

九宁没有多问,见雪球好像很爱吃墙边的果子,一口气摘下几串,然后解下腰间装钱币的香囊挂到被自己摘得光秃秃的枝头上,也下了马,跟上周嘉行。

「二哥这次打算待几天?」

「今晚就走。」

九宁欲言又止,既然他行色匆匆,那要去青竹县的事还是先不告诉他好了,行程还没定下来,等日子定了再说。

她抬起一串果子喂周嘉行的马。

黑马躲开,打了几个喷嚏,矜持傲慢,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屑一顾。但很快就被果子甜香味征服了,慢悠悠地从她掌心咬走果子。

这一副不慌不忙的别扭劲儿,倒是和它的主人周嘉行有点像。

九宁不觉笑出声。

周嘉行回头,看她对着自己的坐骑笑出一对梨涡,仿佛很高兴的样子,想起她喜欢马,「喜欢它?」

九宁怕他看出自己在笑他,忍住笑意,敷衍地嗯一声。

周嘉行把缰绳递给她。

九宁哭笑不得,他这也太大方了吧,宝马神驹说送就送,都不心疼的吗?

她赶紧摇手:「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我有雪球,阿翁给我的。」

周嘉行扫一眼雪球,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好像在笑这个名字,说:「雪球太温顺,不如啸铁警醒。」

他说雪球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虽然觉得这名字起得随意,还是这么跟着叫了。

九宁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拍拍雪球的马脖子,小声说:「二哥,别当着雪球的面说这个,它很通人性,会伤心的!」

又喂雪球一串果子,道:「我有它就够啦!」

周嘉行没再说什么。

「对了!」九宁抆干净被果子汁水弄脏的手,眉尖轻蹙,「二哥,宋淮南怎么总在江州附近打转?」

周嘉行皱眉:「他常常打搅你?」

九宁点点头。

不管多弟和宋淮南最后能不能成为一对恩爱眷侣,这一世多了她这个变故,宋淮南应该不会再和书中那样跟周嘉行成为一对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这不一定是坏事,没了宋淮南,多弟就没机会接近宫廷,自然也就害不了周嘉行。

他们二人原本没有交集,只因为宋淮南常常出入宫中,才给了多弟买通宫人投毒的机会。

周嘉行眉头皱得越紧。

九宁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宋淮南肯定要倒霉了。

周家的仆从跟上九宁,一边不停朝她使眼色,一边拿警惕的目光偷偷观察周嘉行的反应。

周嘉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九宁则只当没看见。

仆从心急如焚,眼睛都眨酸了,眼皮一个劲儿抽搐。

终於逮到一个周嘉行走开和他的亲随说话的机会,仆从立刻上前,小声道:「县主,二郎带着亲随来江州,守将竟然完全没察觉!小的已经让人回去报信告知都督。」

九甯声音冷下来:「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

仆从愣了一下,有些发窘。

九宁摆摆手,挥退几人,阿大送十一郎回周家,现在跟着她的是周府护卫,他们一心为周家考虑,未必会听她的。

她让其他人离开,只留下自己的亲信。

周嘉行吩咐完事情,转头时,她身边的人已经走了个七七八八。

九宁没有解释什么,跨鞍上马,手中软鞭对着城门的方向一甩,笑问:「今天天气这么好,去城外跑马?」

她不知道周嘉行为什么会来江州,真的顺路也好,暗中筹谋也罢,她不想为周家的事为难他。

「好。」

周嘉行跟着上了马。

城外青山依旧妩媚秀丽,山峦起伏,日光下山间万顷竹林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翻腾如浪。

九宁跃跃欲试:「二哥,咱们比一场?」

周嘉行笑了一下。

九宁悻悻地瞟他一眼,「你是老师,怎么能笑自己的学生?」

周嘉行挑眉,做了个拱手的动作。

九甯达到目的,得意地轻哼一声,拍拍雪球,「待会儿好好表现,二哥刚才看不上你呢!你得让他刮目相看。」

周嘉行嘴角微扯,摇了摇头。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催马疾跑起来,一黑一白如离弦的箭一样奔驰在绿水青山间,马蹄声回荡在翠微山谷中,时不时惊起一大群栖息在树丛里的鸟雀。

九甯是徒弟,骑术自然比不上师父周嘉行,很快落后下来。

她也不气馁,慢慢在后面追赶,反正跑马又不是为了赢,输给自己的骑射师父并不丢脸。

跑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绕出山谷树林,到了一个十分开阔的地方,附近有水声传来。

周嘉行的黑马停在路边,正悠闲地啃食鲜嫩野草。

路旁有间破败荒芜的茶舍,周嘉行双手抱臂,坐在茶舍外一块苔痕点点的大石头上闭目假寐,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九宁悄悄翻个白眼,知道他会赢,但是要不要这么毫不留情地轻视她这个对手?

她下马,让雪球跟着啸铁一起去林子吃草,走到周嘉行身边,气喘吁吁着问:「二哥,你等了多久?」

周嘉行睁开眼睛,「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

九甯满头汗水,身上衣裳也汗湿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好一会儿,估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道:「那我还不赖。」

语气轻快,她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表现得不错。

周嘉行递水壶给她,「还不错。」

九宁眉开眼笑,接过水壶喝水。

「好甜,这是山泉水?」

周嘉行嗯一声。

九宁嫌热,看杂草丛生的茶舍院子里有丛美人蕉,走过去摘下一片肥厚的叶片当扇子,对着自己,哗啦啦猛扇。

周嘉行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拿走叶片,拔出弯刀,把叶片削成扇子的形状,再递回给她。

叶片变得轻巧,扇起来轻飘飘的,但风很大。

九宁夸他:「二哥真是心灵手巧。」

周嘉行收好弯刀,被她这句漫不经心的夸奖噎了一下。

九宁提起青竹县那边的果苗,「多劳二哥费心。」

「不碍事。」周嘉行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

说起些开荒的事,九宁只是一知半解,周嘉行比她知道得多,告诉她什么节气该做什么,最后道:「用不着你自己管,你只需要看好几个管事。」

九宁笑回:「我知道,我懒,随他们自己拿主意,只要他们不太出格就行。」

周嘉行心道,崔家那些管事非常忠心,虽然崔氏早已病逝,但这些年他们依旧勤勤恳恳为九宁照管田庄,从不瞒骗主人,她懒一点也没什么。

不过那些管事也可能是出於畏惧周都督才不敢偷奸耍滑。

闲话一阵,九宁不由疑惑,周嘉行没有别的话说,好像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她的,他前一阵子不是很忙吗,难道最近忽然闲下来了?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和他说自己要去青竹县的事,山弯处突然传来嘈杂声响,马蹄声响成一片。

他们各自的仆从追了过来。

亲随翻身下马,小声提醒九宁:「县主,天色不早了。」

九甯抬头,天光发暗,红日西垂,翻涌的云层间逸出一道道霞光。

周嘉行站起身,他的亲随已经牵来他的马,「回城去。」

九宁喔一声,上马,回头看他。

他不会真的就是顺路过来陪她玩的吧?

怎么觉得这么古怪……

周嘉行把刚才的水壶系在雪球马鞍旁,「有事给我写信。」

九宁忍不住翻一个白眼:又是写信。

周嘉行目送九宁走远,翻身上马,吩咐身边亲随:「跟过去。」

亲随应喏。

两拨人分开没一会儿,天色忽然大变,霞光迅速褪去,红日早就不见了踪影,西边乌云滚滚,不多时,砸下豆大的雨滴。

雨水敲打山林,劈里啪啦声响彻山谷。

九甯一行人没带雨具,只得退到林子里避雨。

亲随看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道:「看来得找个避雨的地方歇一晚。」

刚才跑马的时候没注意,跑出太远,现在又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阻住,可能来不及赶回城。

九宁道:「无妨,冒雨回去。」

江州城外很安全,在外面待一晚也没什么,但她一夜不归,周都督肯定会担心。

亲随没敢拦着,主仆几个冒雨赶回城,幸好在城门下钥前及时赶回,等回到周府时,全都淋成落汤鸡。

九宁脱下湿透的长靴时,倒出一大筒雨水。

侍女们心疼道:「县主快泡会儿热汤,换上干净衣裳,别冻着了!」

入夜时,雨慢慢停了。

但九宁却突然发起高热。

侍婢赶紧请来郎中。

郎中亲自煎药,连灌了几碗药汁子下去,九宁醒了过来,哑声道:「别惊动阿翁。」

衔蝉扶她坐起来,喂她喝甜浆水,道:「县主安心养病,都督今天带兵出去了,还没回来。下午复州那边送来军报,都督饭都没吃就走了。」

九宁端碗的手颤了一下,嗯一声,喝完浆水,躺回去接着睡。

这么巧,周嘉行今天顺路过来,周都督就出城去了……

她翻了个身,抱紧竹枕。

一夜反反复复高热,侍婢们衣不解带地守在床榻边,直到半夜才好了些。

刚安稳下来,屋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嚷声,金瑶擎着烛台,赤足跑进里间,道:「大半夜的,大郎非要见县主,护卫拦着不让他进来,他竟然打咱们的护卫!」

衔蝉脸色一变。

都督不在,三郎也不在,九娘又病了……

「谁打我的人?」

床榻上,被吵嚷声惊醒的九宁慢慢坐了起来,皱眉问。

金瑶气呼呼道:「是大郎!」

九宁头晕目眩,有气无力,轻轻啧了一声,揉揉眉心,「打回去。」

金瑶响亮地应一声,飞快跑出去传话。

衔蝉面露犹豫之色,「县主,这不好吧?」

「他自己撞上来的,他打我的人,我就打他。」

九宁说了一句,嗓子疼得厉害,闭上眼睛休息。

不一会儿,帘后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衔蝉蹙眉,掀帘出去,低声喝骂:「县主才睡着,你……」

她看清来人的脸色,愣住了。

「出了什么事?」

灯火摇曳,多弟脸色苍白,眼神闪烁,小声说:「大郎这次好像是真的有备而来,不是趁都督不在故意找麻烦……他非要见县主。」

衔蝉头一次看多弟露出这种惧怕神情,心口猛地直跳。

「不行,县主病了,谁都不见,天还没亮呢,至少也得等天亮再说!」

多弟手掌一翻,让衔蝉看她掌心里的一封信:「大郎给了我这个,他说县主看了以后会见他的,还说县主不见他,以后一定会后悔。」

她声音一低,「大郎抓了冯姑她们。」

衔蝉呆住,嘴唇直哆嗦。

冯姑是九娘的乳母。周嘉言平时再胡闹,不会轻易动府里的老仆,这回他竟然敢抓冯姑,一定不是小打小闹。

衔蝉焦躁起来,浑身冒汗,叫来婢女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婢女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