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2)

第119章

这天傍晚,正主李元宗摆足了架子,终於在日暮时分抵达土城。

李承业、阿史那勃格和其他河东军部将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站在道旁迎候。

成功将不可一世、叫嚣要在几个月内牧马中原的契丹军赶回老巢,李元宗春风得意,笑容满面,骑着一匹神清骨俊的健硕骏马,一身华光闪耀的明光铠甲,缓缓驰过长道,身后足足几百个精骑簇拥着他入城,排场极大。

霞光斜斜笼下来,罩在李元宗那身华丽的甲衣上,打磨得比波斯铜镜还要光滑的铠甲发出耀眼的光芒,熠熠夺目。

道旁围观的边民被李元宗气势所慑,匍匐跪地,纳头便拜,山呼「司空威武」。

李元宗威风八面,神气十足,频频朝人群挥手致意。

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怀朗骑马立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嘴角一撇,扭头对身边的周嘉行道:「司空最计较排场,每次出征或是凯旋,诸子和河东军部将不管身在何处,必须前去迎送。」

据说曾有几位公子忙於公务,实在无暇为父亲充场面,只能让副将代替自己,结果被李元宗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子要去打仗了,你身为儿子,居然不来送一送你老子,你这是不孝!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盼着老子回不来?!

自此后,只要是李元宗出征或凯旋的日子,就算天上下刀子,他的儿子们也绝不会缺席,一个都不会少。

李承业在诸子中才华不显,之所以能得到李元宗的喜爱,就是因为他有一次病得爬不起床也坚持要为李元宗送行,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抱着李元宗的马脖子,苦苦哀求李元宗留下来。李元宗当时大为感动,认为这个儿子虽然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却是真心敬爱自己的孝子。

其他在场的儿子被李承业这一番矫揉做作恶心得直翻白眼,恨不能吐他一身,结果他们的父亲李元宗却偏偏吃这一套!

眼见李承业越来越得李元宗的喜爱,其他儿子只能按下不屑,狠一狠心,和李承业一样厚着脸皮装疯卖傻,争相向李元宗卖好。

於是李元宗的排场越来越大了。每次他出征,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他归来,儿子们泪眼汪汪,不停拿袖子拭泪,一副喜极而泣之态。

周嘉行扯一扯缰绳,目光扫过道旁等候的人群。

阿史那勃格站在诸子最后,他的那头卷发,迥异於旁人的肤色、五官、瞳色和其他人对他的冷淡态度都让他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怀朗轻声道:「郎主,阿史那勃格和李司空诸子不和,备受排挤打压,河东军部将中出身底层、靠军功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大多同情他的处境。如果我们能拉拢阿史那勃格,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李司空诸子内斗,那河东军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周嘉行摇摇头,拨马转身,道:「勃格不会背叛李司空。」

怀朗的表情有些疑惑,「他救过李司空,李司空却屡次忽视冷落他,坐视亲儿子嘲笑打压他……」

但凡是有血性的人,怎么会甘心被如此对待?

周嘉行看着东边的方向,似乎在出神,笃定地道:「他敬重李司空,视如亲父。」

他理解阿史那勃格对李元宗那种坚定的忠诚,因为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一旦认定什么,很难更改。

怀朗顺着周嘉行的视线往东边瞟几眼,轻咳几声,道:「郎主……自从阿青他们将袁霆的首级送去长安,就没有九娘的信过来……」

周嘉行没说话。

「郎主,也许九娘生气了。」

怀朗说完这句,暗暗叹口气,想他本是一个居无定所、放浪形骸、以刺探获取情报为生的浪荡子,为什么这几年越来越婆妈了?

他的目标是为郎主构建起秘密情报网,而不是指导郎主怎么讨好意中人啊!

可郎主哄小娘子的手段实在太……太不争气了,他真的看不下去,只能出言提醒,不然郎主这辈子别想抱得美人归!

周嘉行听了他的提醒,神色不变,「为什么生气?」

怀朗扶额,道:「您不怕吓着九娘吗?传首京师的时候送上求婚帖……九娘那么讲究,怕是要恼。」

周嘉行嘴角一扯,仿佛在笑。

「吓不住她。」

九宁一开始很怕他,真的被他吓崩溃了,可在一次次试探、知道他拿自己没办法后,她又得意起来了。

这种得意很含蓄,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周嘉行起初没发现,后来慢慢感受到她放松之下那种娇气的、理直气壮的信赖,他不动声色,继续纵容。

他知道,只要自己哪一点没有做好,她肯定会立刻缩回壳子里去,再想哄她出来就难了。

所以他得小心翼翼。

他很迫切,也很耐心,在逼迫她彻底坦白之后一点一点引诱她放松警惕,适当地给她自由,让她没有防备,然后趁机得寸进尺。

她看清他的真面目,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开一切,胆子也愈发大了,当时都敢大摇大摆当着他的面离开,现在又怎么会被袁霆的首级吓到?

而且将袁霆的首级传首京师,为的是震慑其他节镇,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她懂得他的用意,不会为这事恼怒。

她那么讲究,他又怎么会用这种法子请婚。

宴会过后,河北尽归於李元宗,他会拿下汴水流域,然后南下回鄂州。

等理清和江州的关系,就该她兑现诺言了。

周嘉行抬头,目光越过斑驳的土墙,看向远方。

她有没有想他?

不管有没有,她都得回来。

……

是夜,土城内满地篝火。

巡视的士兵从城墙往下看去,火光从帅府方向朝四面流淌开来,似盈盈闪烁的璀璨星河。

堂屋内气氛僵持,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李元宗已脱去甲衣,换了身织金宽袖锦袍,坐在上首,身后亲兵簇拥。

周嘉行就坐在他侧面的席位上,窄袖袍服,不卑不亢,年轻而俊朗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中透出几分肃杀,平时收敛起来的锋芒此刻於无声中迸射而出,锐意惊人。

李元宗看着周嘉行,就像在看年少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自己一样,他也曾年轻,也曾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曾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星子那样划过长空,引来世人的瞩目和赞叹,他的光芒曾铺天盖地,震撼天下。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老了,差点死在儿子和部下的背叛之中。现在,轮到年轻人搅翻整个天地。

李元宗回过神,扫一眼自己的儿子们,嘴角一撇。

生子当如是,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周麟居然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孙儿!

自己的儿孙们要嘛太聪明、野心太大,以至於想要杀他们老子取而代之,要嘛就是蠢得无可救药,每天只知道盯着其他兄弟,除了擅长给兄弟使绊子之外,一无是处!

这时,李承业刚好捧着一盏温酒送到李元宗面前。

李元宗心里正窝火,拂袖扫开儿子,示意幕僚取来舆图。

周围的公子们同时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李承业咬咬牙,收走酒盏。

李元宗摆了摆手。

他先软化了态度,河东军将们忙收回恶狠狠的眼神。

另一边,周嘉行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他身后的亲兵退后半步,回到席位上,不过手还放在佩刀刀柄上。

双方各退一步,屋中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早已汗流浃背的众人悄悄吐一口气。

还以为要打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