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虽然之前顾闻业并不觉得自己曾经与什么不干不净的邪祟有过接触,但事实上,凡是伤口,都会引来一些小邪物的光临。

有一种邪物名叫蠹,现在多作为蛀蚀器物、书籍的虫子一解,也有人拿此引申是祸国殃民的人,但追溯到最早,蠹是一种追随腐物、血味而生的邪祟,常群聚一处,被蠹缠上的人或兽,伤口百日不得见好,直到蠹渐渐找到新的目标转移开去,才会逐渐好转。

丘延平要求顾闻业日日药熏的鼠尾草,就是点燃后能够散发出腐物腥味的特殊药草,专以吸引蠹这类邪祟。

他在进行下一步治疗之前,再次阖眼以气观察顾闻业的双腿,顾闻业腿上的死气似乎淡弱了一些,但是并不明显,他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说道,「我接下去要做的治疗从某方面来讲,是一种实验,如果有效,那就证明了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的确有人不希望你的双腿能真正好起来,如果没效……反正情况不会更糟糕了,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必须推翻之前所有的猜测,包括顾闻乐说的那一种。」

「这部分治疗可能会有点疼,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丘延平看着顾闻业说道。

「疼?」顾闻业微愣,他这双腿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疼了,就算是疼,对他来说大概也是一种奢侈的体验吧。

丘延平看出顾闻业的想法,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有亲身体验了才会明白他说的准备是什么。

他稍稍做了准备,从掌□□德铺里兑出三截未烧尽的白色蜡烛,又兑了一小碗碟的坟土和一根柳枝,他取来干净的水,混入坟土之中,用柳枝作为搅拌棍在其中搅和,当清水逐渐变得均匀而浑浊,丘延平将这碗水泼在顾闻业裸.露在空气的双腿上,瞬间顾闻业腿边这一小圈,无论是裤子还是地面,都变得有些脏乱,看起来颇为狼狈。

顾闻业看着丘延平这在他眼中有些奇怪的举动,安静地没有开口,倒是丘延平,像是怕顾闻业以为他故意将人弄得狼狈似的——毕竟早早以前他的确起过这样的心思,就算从未和什么人提过,心里总留着念头心虚——他主动开口解释道,

「这一碟土是新坟堆上的土,落坟不多於七天,这样的新坟上的土多还附着未离开人间的亡灵,你腿上的伤,假使是有人刻意用精神力附着在伤口之上阻止伤口癒合,那么我现在泼洒上来的坟土水在之后施术时会有亡灵顺带带走这层精神力,这种精神力是作用在肉体上的,亡灵本身不会受到这种精神力的影响;柳枝则有镇邪的作用,可以用它来镇压以防召来恶意的亡魂。」

其实说是精神力附着在伤口上并不正确——如果丘延平和顾闻乐的假设是正确的话——真正附着在顾闻业双腿上、扰得顾闻业无法行走的是恶念,这种恶念源自施术者本人,一旦依附上目标物件并且脱离施术者后,极难再被施术者本人操控,却也几乎难以被移除。

但是丘延平有办法将这种恶念带走。

恶念这种新名词与顾闻业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丘延平索性取了顾闻业能够理解的意思来解释,反正四舍五入差不多将就一下,也是精神力的一种表现形式了。

他将三根未烧尽的白色蜡烛并排列成一行,摆放在与顾闻业小腿齐高的矮桌上,根根点燃。

过去送葬守夜用的都是全新的白色蜡烛,这是用来送灵;像丘延平现在所用的蜡烛,都是取的半截非自然熄灭的白色蜡烛,即是送灵送到一半,出了意外没有送至地府时留下的蜡烛,这样的蜡烛点上了,便是召灵。

烛光靠近晕着顾闻业的双膝,撒在顾闻业腿上的坟土水渐渐被蜡烛燃烧的温度蒸发干净,坟土则粘在腿上。

猛然间,原本颜色呈正常暖黄的烛光变成了幽暗的蓝绿色。

顾闻业蓦地身体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酸和疼痛从小腿后的伤口里传了出来,当时被割断肌腱的疼痛仿佛再次回到了腿上,疼痛像是一只拼命想要剥开癒合伤疤的手,撕扯着小腿内里的肌肉,顾闻业身上的衬衫很快就被冷汗打湿了,他咬紧牙关,嘴部咬肌都用力到有些颤抖。

丘延平匆匆看了一眼顾闻业的状态,确定他还能继续进行下去后,他嘴里默念着「招兮来去」,柳枝沾着净水不断撒在顾闻业的周边。

黏着在顾闻业小腿上的坟土渐渐飘散出虚影,似乎极难成型,隐隐与顾闻业腿上淡灰色的死气形成了一场拉锯,每每只带走了一些就散去了形状,丘延平不得不重新反复招来又散去。

丘延平:……喵喵的!小功德换来的坟土一定是超过了七天的旧土!

这样的过程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丘延平见顾闻业的意识因为这样持续的疼痛而有些涣散,不得不终止了动作。

顾闻业感觉着双腿逐渐再次变得麻木,他喘着粗气微抬起眼,看着丘延平,缓了片刻后开口道,「丘先生,我还可以继续。」

丘延平「呼呼呼」三下吹熄了蜡烛,拿过一旁干净的布帕把顾闻业小腿上粘着的坟土抆拭干净,听见顾闻业说的,他摇摇头道,「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不过既然有效,我们慢慢来,这道恶……精神力冲早能被驱除干净,你不要心急。」他卷下顾闻业拉至膝盖的休闲长裤,站起身把沾了坟土的布帕团成团丢进垃圾桶里,说道,「现在我们能确定一件事情,的确有人恶意为之导致你双腿无法行走。」

顾闻业紧抿着薄唇,双手握紧成拳,脸色苍白,沉默了半晌后他再次睁开眼,「我明白了。」

「这样的疗程之后我会每隔一天过来继续,你的身体吃不消更高的强度了。」丘延平说道,顾闻业点点头,他手指落在腿上,发觉即便自己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是双腿的肌肉依旧因为先前剧烈尖刻的疼痛而抽搐着。

他敛下眼,回想起刚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的确已经堪付不了了。

时间不知不觉在指缝间溜走,无论是丘延平还是顾闻业,谁都没意识到已经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是顾闻业第十六次接受疗程,随着疗程次数的逐渐增加,起初那种仿佛尖锐到灵魂深处的疼痛逐渐减弱到现在完全可以承受的范围,那道作用在顾闻业双腿上的恶念终於被削弱得不堪一击。

随着一声闷闷的爆破响声,一声隐约尖叫消失在空气中,丘延平精神一振,他豁地站起来,紧紧盯着顾闻业的腿。

他闭上眼,脑海中展开气数象景,只见始终缠在顾闻业双腿上的淡灰色死气终於消失得干干净净!

成功了!?

就在这时,远在另一处发表着选举演讲的男人脸色一白,演讲被中断,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他没想到自己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术法竟然会被人破解,术法被破解的反噬让他受到一点创伤,男人脸色阴沉,却不见得有多大慌乱。他不会只上一层保险,术法被破解,他依旧有别的作为保障。

腿部重新恢复知觉,顾闻业激动地从轮椅上撑起身体,往前试探地迈了两步,丘延平看着顾闻业顺利走出两步,脸上的笑还没完全展开,就见顾闻业忽地双腿一软再次摔倒在他面前。

丘延平心头一跳,连忙把顾闻业搀扶起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很疼。」顾闻业皱眉,脸色有些难看,希望在眼前再次破碎的打击瞬间击中了他。刚才迈步出去的瞬间,那种肌腱被隔断的疼痛再次席卷上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一手紧紧握住受伤的小腿根,明明外伤已经痊癒了,为什么还会……

丘延平脸色不太好看,他摇头道,「理应已经全都好了才对,怎么还会疼?你……再走两步。」他说着,一手牢牢稳住顾闻业的胳膊,顾闻业再次迈开脚步,走出不到一米的距离,却是已经满头冷汗,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苍白。

顾闻业重新坐回轮椅上,丘延平抿着嘴唇许久没有开口,他们一步一步走下来,明明所有的步骤都证实了是有效的,伤口的检测反应也呈现出完全康复痊癒的结果……为什么却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这不合理。

「你把在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过程完完整整回忆一遍。」丘延平说道,他可以肯定他没有出现任何差错,那么发生问题的环节就一定在别人的身上,朱文旻始终是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绕来绕去,丘延平还是没有对这个人放下戒心。

顾闻业明白丘延平的意思,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理,开始回忆一切与朱文旻有关的治疗细节。

丘延平看着迅速从打击中调整恢复过来的男人,心里赞叹了一声,换作别人,恐怕没那么快就进入状态。

当顾闻业开始第一次那么仔细回顾自己的治疗阶段时,他意外发现,原本觉得脑海中仿佛十分清晰的记忆变得根本经不起推敲,在医疗中心里接受治疗的那段记忆只剩下大块大块的记忆块,却缺少将这些记忆段落连接在一起的桥梁——他的记忆出现了断裂的空缺。

顾闻业本以为是相隔了有一段时间才导致这样的记忆缺漏,但是当他继续往前回忆,他的记忆却又是完好的了。

丘延平脸色阴沉,原身作为专攻精神领域的权威,对於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种心理暗示,佐以催眠的效果,这会造成你记忆上的断裂。它直接作用在你的大脑深处,每当你使用双腿意图行走的时候,大脑皮层会直接接受刺激回馈到身体痛感上,曾经经历的疼痛仿佛再现一般,但事实上这些都是不存在的。」这种做法实在太用心险恶,丘延平没有想到对方不仅用了那样的术法后,还又布置了一层保险,实在是谨慎得让人毛骨悚然。

「它在你的大脑深处,这必须由你自己来克服。你要找到对方设下暗示的节点,抹除它,这是比拼精神力的一场比赛。」

「那人是多怕我重新站起来……」顾闻业微眯起眼,「比精神力么……」他轻声喃喃着,闭上眼,在丘延平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沉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丘延平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不过要说比精神力,丘延平想到他曾经在书房那处感受到的□□,那股可怕又霸道的肆虐力量让他都有些心悸。顾闻业的精神力,浩瀚得如同汪洋大海,他倒是不觉得那道心理暗示对顾闻业算是什么麻烦。

果然,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丘延平在顾闻业的房间里等得已经打起了瞌睡,顾闻业蓦地睁开眼,强劲的精神力突兀地爆发出来,惊得丘延平几乎从小矮桌边跳起来,他瞪圆了眼睛,迅速锁定了那股强劲的精神力的源头。

顾闻业从轮椅上站起身,周身霸道的精神力渐渐变得柔和,却并没有完全收敛起来,就像是风平浪静时的大海,裹卷在周身。

他走下轮椅踏板,走到丘延平的身边。

丘延平微讶地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顾闻业,也许顾闻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不自觉中展现出的气场强势又傲气,像是出鞘的宝剑。

丘延平意识到这才是顾闻业真正的样子,星际第一的大将军。之前男人给他的老式贵族公子如玉的印象突然变得碎片化,他怔愣了几秒,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成功了?」

「嗯。」顾闻业微微弯起眼角,他俯身轻轻拥抱了一下丘延平,「谢谢你,丘先生。」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丘延平的耳边,丘延平稍稍敏.感地抖了抖身体,耳朵动了两下,不自觉脸上有些发热,他僵硬地抬手拍了拍顾闻业的背,「恭喜啊。」他心里纳闷着,这人以前不还因为自己近距离点的触碰会脸红耳热不自在么,这回反倒主动抱着他了,这是心里头兴奋过头了?

丘延平心里腹诽着,微微侧了侧头,眼角余光扫了眼顾闻业。男人完全信任的模样,温暖微笑的眼,让丘延平松下肩膀,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轻轻回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