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时光留白
两个人看好了房间,沐嘉树觉得也没什么可额外布置收拾的,於是就和卫洵一起下了楼。卫洵看了一眼手表,说:“那你今天先歇歇,明天上午我来接你跟宋权吃饭去。”
沐嘉树道:“现在呢,有事?”
卫洵道:“下午我要去趟公安局,你听说了吧,最近也算是多灾多难。前两天程队长心梗发作死亡,郑副局长殉职,人手不够,要从军队暂时借调几个人过去。”
沐嘉树了然。一般来说军队管理严格,为了避免滋生腐败或者造成混乱,士官外调的调令很难批准,但是以卫洵的身份,这种事叫他去办倒是挺合适的。
他敛去笑意,点了点头:“小心点。”
卫洵温柔地回答:“放心吧。”
初夏是一年之中最繁盛的时节,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已经有些热了,沐嘉树站在自家的花圃前,良久,弯下腰来抚了下一朵盛开的蔷薇。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长,投映在一片娇艳的花丛中,身后又是一道影子慢慢地移过来,逐渐靠近,最后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沐嘉树的唇微微扬起,卫洵从身后搭住了他的肩膀:“在干什么呢?”
沐嘉树道:“在等你。走吧,咱们既然要请宋权吃饭,肯定要提前一些到的。”
卫洵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了沐家,上车之后,沐嘉树突然想起来昨天的事,顺口问道:“昨天你去公安局还顺利吧?”
他不知道卫洵这次的任务可不可以外传,所以也没具体询问,倒是卫洵一听,脸上少见地掠过了一丝阴郁。
沐嘉树奇怪道:“这是怎么了,不方便说吧?”
卫洵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次的事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有点惨——你还记着几个月之前咱们去医院看李奶奶,出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持刀男子吗?”
沐嘉树想了一下:“就是那个在一楼乱砍,后来被我按住的人?”
卫洵点了点头:“我昨天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常——他女儿今年十三岁,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人在脸上砍了十刀,毁容了。”
沐嘉树“啊”了一声,意外之余感到有些惋惜:“还能恢复吗?这种毁容如果去整形医院的话......”
卫洵苦笑:“恢复什么,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当时有一刀直接砍进了她眼眶里,失血过多,送到医院里没多久就死了。你说这种事谁接受得了?据说他女儿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什么‘穿西装的叔叔’。”
沐嘉树恍然大悟,立刻联想到了前因后果:“所以一开始他才会拿着刀向我爸爸冲过去,他就是想找这样外形的人来泄愤。”
卫洵点点头:“现在正在调查害死他女儿的凶手,听说之前已经有好几桩这样的案子了,一直不了了之,只不过这一次事大了才重视起来。”
沐嘉树皱了下眉,说话间已经到了饭店门口,两个人就停止了这个有点不愉快的话题,下了车。
沐嘉树去洗手,卫洵刚刚进了包间坐下,宋权就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看见卫洵,愣了一下,立刻道:“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等一下。”卫洵站起身来迎上去,“这位是宋先生吧?”
宋权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卫洵要来,点了点头,纳闷道:“请问您是?”
“这位是卫少。”沐嘉树正好出来,介绍道,“......这位是宋先生。”
在卫洵面前,他可是实在叫不出来那个“爸”字。
宋权看看卫洵,又看看沐嘉树,迷惑褪去,渐渐明白过来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卫洵这明显就是抢孩子来了。
他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怒意,又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很快收敛。
他同卫洵握了握手:“原来是卫少,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卫洵淡淡一笑:“宋先生客气了,请坐。”
宋权坐下了,沐嘉树瞟了一眼他放在地上的东西,没说什么,反倒是宋权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着解释道:“我记得小树最喜欢吃荔枝,我前两天从海南回来,买了好几箱,今天都带过来了。回去放在冰箱里,能吃好长时间。”
沐嘉树道:“我......”
卫洵把话抢了过去:“宋先生真是客气了,大老远的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这我们怎么好意思。”
宋权心道:我是给你吃的么?
不过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把卫洵一脚踹到大街上的想法,他脸上还是露出笑容:“卫少说的哪里话,海南那边的正宗荔枝这里一般还真的吃不到,只要小树爱吃,我也没什么麻烦的。”
卫洵拿起酒瓶子,直接给他和宋权面前的酒杯都满上了,却绕过了沐嘉树,随手拿了一盒汇源果汁放到他面前。
沐嘉树:“......”
卫洵道:“我喝酒,一会你开车。”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向宋权道:“宋先生果然想得周到,我之前也听小树提起过,这些年来我们多有疏忽,幸亏有你照顾他,我心里非常感激。这杯酒我敬你,我干了,宋先生随意。”
他说完之后,直接仰头把面前的白酒灌了下去,跟着倒转杯子,里面果然一滴也没剩下。
宋权笑着说:“卫少这么豪爽,我当然要舍命陪君子了。”
他说完之后,竟然也把酒喝干净了。
沐嘉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觉得气氛莫名有些诡异,卫洵和宋权之间这种火花四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小树。”宋权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这是决定要回到沐家去了?”
沐嘉树点了点头:“这些年来谢谢你的照顾。”
同样的话,他说起来甚至没有卫洵来的诚恳——宋权口口声声对沈树好,其实买点东西放两句嘴炮又有什么用呢?沐嘉树只知道在沈树的母亲背着债务到处打工的时候,宋权不在;在沈树被人打断了腿一点点爬回家去的时候,宋权也不在;甚至最后直到他到死,宋权都没有出现。
他现在这种锦上添花的殷勤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了,他又不是沈树。
卫洵听见沐嘉树的话之后,却好像莫名其妙的心情大好了,哈哈一笑,给他夹了点菜:“好了,别光顾着说,吃饭吧。”
这家饭店的菜量很大,再加上卫洵又足足点了满满的一桌子菜,直到三个人都要离席了,还有好几道菜没有动过。
宋权都站起来了,却听见沐嘉树自然而然地说:“服务员,打包吧。”
他愕然地看了沐嘉树一眼,又忍不住去看卫洵——像这种宴会,吃过了饭之后居然还要求打包,这未免也太寒碜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些不一样了,看来沈树骨子里那种小家子气还是没有变,不过卫洵真能忍得了他?他和沐家的感情也太好了吧。
卫洵非但没有阻止,还主动拿起旁边的餐盒托在手里,帮着把一些菜捡了进去。
沐嘉树也上手帮忙,卫洵道:“你一装菜都掉了,一边坐着去!”
沐嘉树一笑,又说:“再来两盒米饭,和这些装到一起。”
宋权实在忍不住了:“你还要带回去吃?”
沐嘉树看了看他:“不能吃吗?”
宋权:“......可以。”
直到三个人在饭店的门口分开,卫洵才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看见他刚才的表情没有?他肯定觉得不是咱们疯了,就是他疯了。”
沐嘉树微微一哂,走到路边,直接把几盒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递给了街边的流浪汉,不等对方道谢就离开了。
他走到卫洵身边,卫洵已经把刚才吃剩的几样肉菜和骨头拿出来打开,放在树后,有几只在旁边垃圾桶里刨垃圾的小狗围了上来,狼吞虎咽地吃饭。
卫洵用脚轻轻踢了踢一直小狗欢快晃动的尾巴,哈哈一笑。
沐嘉树道:“走吧。”
他们小的时候就经常这样做,谁也没当个大事,一起回到了车边。
沐嘉树给卫洵打开车门,笑着说:“卫少,这次可给你开车门了,请?”
卫洵想起他刚刚重生回来,第一次给自己当司机的事情,忍不住笑了,拍拍他肩膀:“这是寒碜我呢?当时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我怎么也舍不得让我们沐大少给我开门啊。”
他的呼吸之间带着些许淡淡的酒气,说话的口气中有点难以言说的暧昧,“舍不得”三个字说的异常柔软。
沐嘉树直接把卫洵推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关上车门,绕到另一侧上了车,笑着说:“喝多了吧?”
卫洵道:“没有。”
沐嘉树开着车斜了他一眼:“没有?我看你和宋权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白酒就像灌自来水一样,居然没有喝醉,这些年来酒量见长啊。”
卫洵道:“我看他不顺眼,你看他贼眉鼠眼的老是往你那里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沐嘉树不在意的说:“他看的是沈树,不是我。愿意看就看呗,我是无所谓。”
卫洵道:“那不行!我不让!”
“......”沐嘉树从后座上拿起一件牛仔外套,随手罩在卫洵的脑袋上,“你睡会吧,到了地方我叫你。”
卫洵道:“这不是都要到社区门口了吗?”
沐嘉树:“......”还真是。
卫洵选的饭店本身就离家很近,沐嘉树熟练地停好了车,两个人走下来,站在两家花圃中间的小路上告别。
卫洵喝酒上脸,这时候双颊依然有点泛红,冲沐嘉树挑眉:“我还想着,你这刚刚回到家里,肯定会百感交集什么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沐嘉树也一挑眉:“又想说我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我倒十分好奇,咱们光明磊落的卫少,现在想的都是什么东西呢?”
“我呀?”
卫洵笑了笑,目光不着边际地落在远方,小路的尽头是草木扶疏,一只翠色的小鸟振翅飞走了。
卫洵说:“我就是突然想起前一阵子在微博上看见的一句话,那句话是‘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才叫时光,否则只是无意义的留白’……”
“喂!”沐嘉树忍不住笑了,“一个技术指挥专业的高材生,突然说出这么句话来,我心里面真是觉得说不出的奇怪。果然还是喝多了吧。”
卫洵没有跟着他一起笑,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沐嘉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嘉树一愣,在他的目光之下,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两人肩并肩地走过来,相互间的距离一直很近,由於身旁呼呼的风声,说话的时候还不得不向对方倾斜,因而这个时候,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卫洵的体温,以及细细的呼吸。
对方正在一眨不眨地注视在他,深亮的瞳孔里有两个小小的自己,然而卫洵的神情却是若有所思的,又像是透过沐嘉树的脸看到了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这一刻,这样的卫洵让沐嘉树感觉十分陌生,彷佛有一种莫名的气氛在两个人中间滋生。
“小树,其实我……”
卫洵突然开了口,沐嘉树倒好像吓了一跳似的,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他的脸上很少或露出这样的表情。
卫洵搓了一下手指,想避开他的目光,然而竟又有些不舍得,又呐呐地重复了一遍:“其实我……”
“汪汪汪!”
与此同时,欢快地狗叫声传来,覆盖了卫少后面的话。
卫洵:“……”
沐嘉树侧头一看就笑了,半蹲下身子:“洵洵,过来!”
卫洵:“……”
是的!这条傻狗就是叫洵洵!它的名字说起来还是祖传的。
当它妈妈还是一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奶狗时,卫三少原本给它起过一个曾用名的,叫毛毛。卫洵承认这个名字现在听起来很傻,但是那个时候身为一个四岁小孩,他对自己的命名水准已经很骄傲了!
结果世事无常,小狗来到家里的第三天,他被送到外祖母家住了一个星期,传说中那一个星期里,小树到处都找不到哥哥陪自己玩,急的抱着狗直哭。他那个时候话还说不利索,就会一边哭一边喊:“洵!洵!”
结果卫洵那对没有原则的亲生爹妈为了讨好别人家的儿子,就把这狗的名字改名叫洵洵了。
过了几年,小狗变成大狗,大狗又生了小狗,很快就死了,家里人都觉得很遗憾,於是小狗继承了它妈妈的名字。
唯一能让卫洵感觉庆幸的,就是现在这条洵二代好歹性别为男。
这只萨摩耶越大越不要脸,不光跟他抢名字,还敢跟他抢人,卫洵上前轻轻一脚踢在狗屁股上,黑着脸道:“滚一边去,就知道撒贱。”
洵洵不怕他,变本加厉地将两只前爪搭在沐嘉树的肩膀上,高兴地拼命冲他摇尾巴。
沐嘉树揉了揉它的耳朵,笑道:“前几次都没抱它,把它急坏了。”
卫洵的脸色蓦地一柔,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之前几次它见着你那么高兴,我还奇怪来着,这傻狗虽然智商不高,可也不至於认贼作父啊。结果弄了半天,它居然早就认出你来了。”
“是啊卫少。”沐嘉树叹气,亲昵地拍拍狗头站起身来,“你对我的敏感程度可不如它呀。”
卫洵“哼”了一声,说到这个时候刚才的气氛已经被打断,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烦躁地跺了跺脚,决定先不纠结这件事——以沐嘉树的性格,刚才一定能看出来他有话要说。对方不会猜出来卫洵想说什么,但如果他不说了的话,沐嘉树也肯定不会没眼色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