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嘉树若有所思地看了宋权一眼,在他没发现之前收回目光,文慧顿了一下,反而破天荒地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沐少说得对,是手下的人不懂事,竟然敢得罪沐少,我回头教训他们。你请坐。今天我请沐少到这里来,是有些事想请你配合一下了。”
沐嘉树淡淡道:“好说。”
他抬脚放过了被自己踩在地上的人,真的坐在了旁边的一个位置上,看着文慧道:“文老板请讲,千万不要客气。”
文慧的表情复杂。说也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她当成沈树的时候,内心全是鄙夷,开口就是呼来喝去,自从上次意识到这个人似乎竟然真的就是当年的沐嘉树,她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态度中却不由透出了一些敬畏。
“我需要你……”
“行了,你闭嘴吧,让我自己跟他说。”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文慧的话,紧接着,声音的主人也匆匆地进门了。
沐嘉树转过头,同沐浩倡四目相对,眼底有着莫名的情绪。
沐浩倡很快避开他的目光,直接拿出了几分财产转让以及公司授权的档递给沐嘉树:“签吧。”
沐嘉树盯了他一眼,放在手里翻了翻,直接扔到了地上。
文慧道:“你……”
“你别插手这件事了!”沐浩倡再一次打断她,自从之前看过了那段视频,他对文慧的态度就是一直如此。
他自己重新把档从地下捡起来,在手心敲了敲,向着沐嘉树说:“今天你落在我手里了,是不是很意外?较量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是咱们两个谁占下风?”
沐嘉树反问道:“这种方式?”
沐浩倡笑了笑,拍去档上的土,重新递给他:“不管是哪一种方式,你既然输了,就要输得起。现在是死是活你自己选一个,我只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
他看了看表:“下午五点之前,我希望你把这些东西签好字给我。”
田勇并没有躲藏起来,而是就坐在训练营的值班室里,桌上放着两杯水,倒好像在等什么人。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脸上露出笑容,向着门口望去,看到卫洵一脚把门踹开,大步走进来。
卫洵心急如焚,简直一点给田勇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上去直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人抻起来,咬牙切齿地问:“文世和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田勇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稍稍消退:“我不知道,刚才於宪去追了,这里总不能连执勤的人都没有。你是在怀疑我吗?”
卫洵直接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田勇立刻被他打的弯下了腰,疼的半天直不起身来。
卫洵道:“少他妈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我知道肯定是你把人放进来的,他们去哪了?”
田勇平静地说:“你这样怀疑我也太让我失望了。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可是之前我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只是当时你在忙没有接……”
卫洵二话不说,又是一脚,把田勇踹出去之后还上前要打,没等过去,就被一个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了。
卫洵一把把人甩开,回头看了一眼:“於宪,你别多事!”
於宪震惊地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会打起来?先冷静一下……”
田勇冷笑:“有人自己心里着急,拿别人撒气呗。哼,你就觉得姓沐的一个人是人,我们这些兄弟就屁也不顶一个!”
卫洵怒极反笑:“你少给我扯淡!你以为你装模作样地打了那么一个电话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了?做梦吧!於宪,你是几点出去追人的?”
于宪和卫洵一起出过很多次任务,卫洵知道他有个习惯,就是做任何事情之前,无论时间多紧张,都要先看一眼表,果然於宪愣了一下,准确地回答他:“十一点十分吧。”
卫洵直接把自己的手机砸到了田勇身上:“你他妈要不要看看你给我打电话的时间是几点?!都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於宪惊讶地看着田勇。
田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过了一会,没有认错,反而扶着身旁的桌子,慢慢站起身来。
刚才卫洵那两下打的不清,他起身的动作十分费力,不过在场的没有人过去扶他。
田勇道:“卫洵,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我给你挡过一刀?我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你好!咱们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风风雨雨也七年的兄弟了,你今天就一点旧情都不打算念了吗?”
卫洵面无表情:“所以你就是吃准了我不会下狠手,所以什么都不打算说,是吧?”
田勇昂然看着卫洵,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知道对方重义气,知恩图报,还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
田勇挺想看看,在卫洵心里,到底是沐嘉树重要,还是他和原则更重要。
卫洵盯了他片刻,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波澜:“你这是要胁我了,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裤袋里,田勇想回答,却发现对方说的是陈述句,并没有听自己说话的意思。
卫洵兜里装着一把军用的折叠刀,他拿出来,打开,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照着自己的左臂捅了进去。
周围传来惊叫声,田勇目瞪口呆,小魏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攥住卫洵的手腕,想要把他的刀抢下来,於宪连忙转身跑出去找刚刚给黎青看过伤的医生。
卫洵却十分冷静,甩开小魏的手,自己把刀子拔出来,按住伤口,於宪匆匆跑回来,把绷带递给他,卫洵也接过来草草将胳膊裹住。
田勇道:“你、你……”
卫洵走到他面前,用那把鲜血淋漓的刀抵在了田勇的胸口:“你说的事我都记得,你给我挡的那一下是砍在左胳膊上吧?我今天还你,咱们两清。”
小魏道:“三少!”
卫洵居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和田勇说还是在回答他:“你放心吧!我不会杀人的,活还没活够,我也不想被枪毙。可是身上挨几刀死不了的多了,你今天要是不说,咱们就试试。”
田勇脑袋一晕,表情也显出不敢置信来,他近距离看着卫洵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像从前那样胸无芥蒂地相处了。
他被卫洵爽朗洒脱的性格吸引,可是现在的卫洵看到他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睛里再也没有温情,只剩下了提防和厌恶。
他手上的刀抵着自己,田勇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卫洵是真的希望自己去死的。
“具体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支撑着田勇的那股精气神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他颓然道,“我只知道他们的方向应该是高开区凤凰山那一片。”
“凤凰山……凤凰山?!”刚才一直在旁边围观了全场的宋轸忽然一拍脑门,“我听我爸说起过这个地方!卫少,你稍等,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宋楚盛听见宋轸问这个地方,在电话那边的口气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痛快地告诉了他。卫洵一确定位址,立刻扔下田勇,带着人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给沐言睿发了条资讯,告诉他自己的去向,
“卫洵!”
田勇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就算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面,你对我都没有……”
卫洵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脚步没有一时片刻的停留,只是很不耐烦也很干脆地说了一句:“你参与绑架已经是犯法了,还扯什么没用的。”
没有任何的怀念不舍,卫洵的性格爱恨分明,一个人的形象既然已经在他心目中毁了,他就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田勇下面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怔怔地看着卫洵大步走远了。
晚霞满天,残阳摇摇欲坠。
沐浩倡敲了敲虚掩的房门,里面没有人应答,他皱了下眉,直接推门进去。
里面没开灯,这栋楼的朝向又不好,房间里十分昏暗,沐浩倡一眼就看见沐嘉树躺在窗前的小床上,手里玩着一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旧魔方,呆的居然还挺舒服。
他简直要气笑了:“你很悠闲啊?真是一点都不怕我撕票。”
沐嘉树把对好的魔方往旁边一扔,也没从床上起来,依旧很舒适地靠在那里:“门口和楼下都守着人,你要我怎么样?硬是往外跑,还是坐在床上一边骂你一边哭?”
沐浩倡道:“所以档签了?”
沐嘉树慢吞吞地说:“那一摞废纸,你让我签什么?当我真的还是伪造的都分不出来吗?沐浩倡,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说。”
他心平气和,因为知道沐浩倡事先肯定也不知道绑架这件事,大部分可能性还是因为自己被绑了才过来的,也更因为大部分情况下,沐嘉树对着沐浩倡都可以平心静气——如果从小到大什么都跟他计较,早死了。
沐浩倡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竟然真的解释了:“我原本呢,是想让你体会一下输在我手里是什么感觉,等你承认我比你强了,你输了,我再放你出去……哦对了,带你出去这算是救命之恩吧?那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你有病吧?”沐嘉树沉默了一会,真诚地询问。
沐浩倡一哂,竟然也不反驳他,道:“不过现在你得配合我,咱们想办法一起离开这里。”
沐嘉树道:“想在我这听两句好听的再走?没有。”
沐浩倡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现在没工夫和你耗着了……”
沐嘉树:“……我听你这话,很像杀人的前奏啊。”
沐浩倡失笑:“这话说的,你放心,要杀人的不是我,是外头那个姓宋的神经病。说真的,我这还是第二回 见他,这人的身份还是真多样啊。”
沐浩倡的话里面说不出的自嘲,主要是也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
他第一次见宋权是在一次婚宴上,无意中听人说起这就是沈树的养父,特意关注了一下,还觉得为人挺和善。没想到这第二回 再见,人家已经成了他半个后爹。
宋权装了这么多年,连沐嘉树、文慧这样的人都没有看出来他的真面目,不过到了这个阶段,他大概是觉得时机已到,态度跟之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沐嘉树一皱眉,沐浩倡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这楼里头放着好几桶汽油,还有引线……我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绝对不会是文慧安排的。”
沐嘉树只是在这句话入耳的时候怔了一下,就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从床上坐起来,淡淡地道:“我明白。如果我刚才没估计错的话,文慧看上去策划了这场绑架,实际上不过是个背锅的。刚才那些人拿枪指着我,宋权说让他们放下,他们就放下了,根本就没想着要去听一听文慧是个什么意思。”
沐浩倡道:“我只是想不出来他到底图什么,如果要杀你的话,应该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啊。”
沐嘉树睨了沐浩倡一眼:“你的心理素质不错啊,知道楼里有汽油,还坐在这里东拉西扯那些没用的?”
沐浩倡倒没跟他抬杠:“宋权就在外面的走廊上抽烟,我暂时没想到办法怎么搞定他,所以先聊两句打发打发时间,看他一会走不走。”
沐嘉树沉吟了一下:“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文慧吧?”
沐浩倡摇头,斜着沐嘉树:“她生意上没有了爸罩着,本来就步履维艰,刚刚赔了不少,过去的大部分积蓄又被某个十分能干的人借着我的手造的一干二净,可想而知心情多糟糕。她跟我要钱,我没给,是宋权做了这阵及时雨,所以文慧现在对宋权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沐嘉树道:“怪不得他做事的风格比起过去来说张扬了很多。”
沐浩倡挑衅不成了讨了个没趣,索然道:“反正宋权的目标不在她身上,她没有生命安全,至於更多的……我也管不了。”
他的语气中透出对文慧的厌恶和疲惫,这段母子关系在沐浩倡的心里,显然已经成了一个不小的负累。
沐嘉树看了看他,忽然说:“浩倡,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凭什么就那么肯定文慧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
沐浩倡觉得沐嘉树挺有意思,他无论在什么时候,说的什么事,都能这么平平静静的,好像再奇葩的东西到了他眼里都不值一提,反倒让听的人觉得是自己过激了。
沐浩倡哂笑一声,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回避沐嘉树的问题,但还是不愿意多说,简单道:“我们一起去医院做的检查,我眼睁睁看着化验结果出来的,怎么还不肯定?而且文慧没有骗我的理由。”
他喃喃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她,但是你如果见到了她对我的态度就不会这样想了。”
他虽然从小跟着母亲住在美国,但是孟如的生活方式一向洒脱。看腻了一个地方的风光以后,就会立刻搬家寻找其他的新鲜感。沐浩倡居无定所,再加上一直清楚母亲和父亲的感情不好,母亲又总是在思念哥哥,这导致了他内心严重缺乏归属感。自从遇见了文慧以后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微不至的母爱,这导致了沐浩倡对於血缘关系有一种特殊的执念,也是他冲冲不愿意放弃文慧的理由。
沐嘉树皱了下眉,文慧是没有理由,可是宋权呢?
他虽然这样猜测,可手头没有证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和沐浩倡说。
“人走了吗?”沐嘉树换了个话题。
沐浩倡顺着门缝向外面扒了一眼,烦躁地骂了一句:“妈的,还不走!”
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原本如果只有文慧的话,沐浩倡有绝对的信心自己能够搞定,但半路上杀出来这么一个叫宋权的,他是真没把握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独自过来。
沐嘉树道:“你的手机呢?”
沐浩倡道:“没用,这里面有信号遮罩器,什么都传不出去……这样吧,你把宋权叫进来,咱们两个收拾了他算了。只要制伏了宋权,别人都不是问题。”
沐嘉树看着他,沐浩倡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简短解释:“你叫进来,我藏起来,他一进来,哢嚓!”
沐嘉树:“……”
倒也是个办法。
他点了点头:“我想办法把他单独叫进房间,你藏起来。”
沐浩倡左右环顾一下,从地上捡了一截用废了的椅子腿,也顾不得脏,直接躲到了床底下,示意沐嘉树可以了。
沐嘉树点了点头,走到门前把门推开,刚刚张口要说话,却发现就是沐浩倡藏起来那么一时半会的功夫,宋权居然已经走了,门口像刚才一样,只剩下两个看门的壮汉。
这两个人已经听见了沐嘉树推门的声音,一起朝他看过来,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问道:“干什么?”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犹豫的话一定会让对方起疑,沐嘉树随机应变,张嘴就编:“这位大哥,这屋子里好像有一只老鼠,请问能不能给我换一间?”
两个壮汉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其中一个嘲讽地说:“你小子还以为是出来旅游吗?到了这份上,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我就劝你还是消停一会吧。”
沐嘉树故意皱起了眉,像是有些为难,但很快,那为难的表情又被厌恶占领了。
他从手腕上摘下自己的表,直接塞到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地位更高一点的人手里:“大哥,不是我故意找事,实在是……从小就怕这种东西,我知道换房间可能不大方便,那能不能那麻烦大哥帮我把它赶出来?”
他的手表一看就价值不菲,那个男人攥在手里,觉得心里一热。
他已经决定要帮沐嘉树这个忙了,只是不想那么痛快地答应他,反而看着沐嘉树手上的戒指,问道:“你这个东西,也挺值钱的吧。”
沐嘉树笑了一下:“还可以吧,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