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这日,程岩去武宁县报了名,院试考场大多设在府、县,武宁县恰好就有,倒是省了程岩一笔路费。
等他回寝舍,就见庄思宜正闲坐在院子里,庄棋则在室内收拾行李。
「你今日就走吗?」程岩问。
由於考生必须返回原籍参考,社学从今日起正式为考生放假,庄思宜也要回南江府了。
「没错。」庄思宜面前放着一盘葡萄,他捻起一颗,笑着说:「舍不得我了?」
程岩语气淡淡,「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庄思宜「呵呵」两声,程岩也奉还个虚伪的笑,正准备离开,却感觉右手被抓住,掌心被塞入一块凉凉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一枚玉佩。
那枚玉佩十分通透,於光照下似有莹莹青光,想必价值斐然。
面对程岩的疑惑,庄思宜道:「信物,你考完试就来南江府找我。」
程岩:「不去。」
「为何?」
「没钱。」
庄思宜:「……」
「土豪庄」又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程岩扫了一眼,大致有五百两,幽幽道:「休想收买我人格。」
庄思宜额角一跳,「阿岩,我可是诚心邀请你来南江玩。」说完还叹了口气,「今日一别,若你我任何一人考中秀才都不会再回社学,将来也不知何日能再见……」
程岩不理会庄思宜的卖惨,将玉佩放回桌上,肃容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庄兄后会有期!」
说完,施施然回了寝舍。
可当他打算再看会儿书时,心头却始终静不下来,脑海中反复想着方才庄思宜所说——此次院试一结束,他们多半很久不会见面,若无意外,下一次重逢已是三四年后,在鹤山书院。
程岩一会儿回忆前世,一会儿又念着今生,书上的字都变作一个个陌生的符号,既不入眼,更不入心。
不知过了多久,程岩渐渐平静,又「认识」了那些字了,这才专心致志念起书来。
等他终於从书卷中抬头,发现房中已无动静。
程岩愣了愣,回头看屋子里已空无一人,隔壁的书桌和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他起身走到房门口,推门一望,院子里再不见熟悉的身影,桂树在初秋的风中微微摇曳,洒落一地桂花。
花香飘远,空余寂寥。
程岩说不上来是何种心情,他缓缓走入院中,才发现石桌上还摆着那盘葡萄,盘子下压着一摞厚厚的纸。
那些纸看起来很眼熟,像是他从书店借来抄书所用。
程岩随意抽出一页,就认出了庄思宜的字迹,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左传》的内容,并且严格遵照抄书的格式。
笑意浮上程岩嘴角,他从盘中捻起颗葡萄,连皮咬了一口,还挺甜。
程岩就坐在石桌旁,一页页地翻看庄思宜帮他抄的《左传》,里头有一部分字迹不同,估计是庄棋所抄。
不知不觉,葡萄已被他吃了一小半,程岩再次伸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是那枚玉佩。
庄思宜还是将所谓的信物留给了他。
「真小气,居然把银票都拿走了。」程岩喃喃自语,又忍不住笑起来。
「阿岩!」
突然,钱忠宝从外间跑进来,右手还吊着,显然骨伤并未痊癒。
程岩茫然抬头,就见钱忠宝已冲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阿岩,你听说了吗?海夫子辞馆啦。」
「啊?」程岩一时没能消化这件事,前生直到他离开社学,海夫子都还在教书啊?
「真的!」钱忠宝哭丧着脸,「听说因为上回难民闹事,海夫子受了惊吓,这些天来一直精神不济,便想要回家了。」
程岩:「我记得海夫子未曾娶妻,无儿无女……」
「是啊,海夫子回去也只有仆人照顾他。」钱忠宝叹了口气,视线一转,「哪儿来的葡萄?」
「……」程岩:「庄思宜走前留下的,你吃吗?」
钱忠宝抓了几颗葡萄,低声道:「大家陆陆续续都走了,阿岩,你也要走了吧?」
程岩没吭声,只是眼底也有一丝不舍。
钱忠宝:「要是我的手没事就好了,就能和你一块儿考试了。」
程岩轻笑,「你先前不是很得意吗?」
钱忠宝有些不好意思,「阿岩,你会想我吗?」
程岩:「当然,即便我考中秀才,去了县学,也会时常回来看你。」
钱忠宝喜滋滋,「那明年我一定来找你。」
程岩:「好。」
次日一早,钱忠宝送准备回家的程岩到了社学门口,分别前忽然问道:「庄兄也不会回来了吧?」
「他啊,估计会去鹤山书院吧。」
程岩望着漫天白云,轻声说:「他本来就不该来这里。」
回家前,程岩先拐去武宁县书店,那老板还认得他,原本有些爱答不理,但在检查了程岩抄好的书后顿时换了一副面孔。老板不仅将说好的价钱加了一半,还同意他一次性多借走几本。
程岩这恍然大悟,原来书店老板先前看不上他的字。
等他离开书店,身上已多了十两银,其中四两是他自己赚的,另外六两则多亏了庄思宜。
他在街市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专卖笔墨纸砚的小摊前。
上回来县城,他送了钱忠宝一方砚台,庄思宜还有些不满,索性今日也给庄思宜买点儿什么,否则那六两银子他总觉得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