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5章
凝滞的气氛中,屋子里其他人相继反应过来,皆惊恐万状地跪倒,不少人顶了天就见过县令,可眼前这位明显比县令还厉害!话说同知是几品来着?不管了,反正很大就对了!
陆秀明再不服气,也只能跟着跪下来,冷声道:「草民见过同知大人。」
程岩也不叫他起来,而是慢慢踱步到他身前,慢悠悠扫过墙上挂着的一幅字,以及室内一座屏风,半晌,他才开口道:「本官得知普罗山上有一种茶树,名为绿白,极为稀有,也极难培植。据长寿村村民所言,唯有你可培植此树,是吗?」
陆秀明不假思索地否认,「回大人,您都说绿白茶树极难培植,草民又是哪儿来的本事?不知是哪个小人信口雌黄蒙骗大人,大人可得狠狠治一治他们啊。」
程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他问话之初,便一直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当然也没错过陆秀明回话时,陆家少爷心虚的表情。
他心中自有判断,索性不搭理陆秀明,反而点了陆家少爷,「陆老爷说话不老实,陆少爷,你来回答本官。」
陆家少爷听了程岩笃定的语气,更是心慌害怕,他养父明明早就培植成功了绿白茶树,为何要对大人撒谎?可他从小惧怕陆秀明,此时也不敢拆台,支支吾吾道:「草、草民不、不知道……」
程岩:「你可知欺瞒本官是什么后果?其实本官真想查证,只需叫来县令强搜便成,但本官不想大动干戈,你可不要让本官为难啊。」
陆家少爷霎时就白了脸,他战战兢兢地望着程岩,心道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先前还亲切和善的程公子,转眼就变作了咄咄逼人的程大人?
一想到养父连同知大人都敢骗,还是这等轻易就能被拆穿的谎言,他就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很想就此晕过去。
「我、草民不敢……」
就在陆家少爷心理防线即将崩溃时,忽听陆秀明道:「大人别逼他了,我承认便是。」
陆秀明一来知道自家养子向来是个没大出息的,二来也知道程岩随时都能把威胁转化为事实,纵然他不甘不愿,也只得认了,「数年前,草民就找到了培植绿白茶树的方法。」
程岩心中一喜,面上却淡淡道:「哦?看来陆老爷还真有这个本事,那就带本官去看一看吧。」
小半柱香后,程岩等人来到了陆秀明的院子,他一入此院便觉得眼熟,仔细一想,竟是完全仿照了绿白茶树的生长环境,就连四周植物也跟普罗山上一模一样。
见程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陆秀明竟猜中了他的心思,不屑地笑了笑,「大人该不会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成功培植绿白茶树吧?」
程岩也不恼,反而笑道:「请陆老爷指教。」
陆秀明却道:「指教不敢当,草民就怕说了,大人也听不懂啊。」
庄思宜一皱眉,正要呵斥,却听程岩道:「哦,那别说了。」
陆秀明一噎,把即将出口的后续嘲讽都憋回了肚子里。
程岩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便走到几株绿白茶树旁细细观察,发现陆府中的茶树比之普罗山上的似乎矮小一些,枝叶也不够繁盛,心中暗暗有了计较,可他仍不动声色道:「陆老爷的本事本官算是见识了,本官听说此茶不易制成茶叶,不知陆老爷是否还能给本官惊喜?」
陆秀明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对那些蠢货而言当然很难,但天底下就没有我陆秀明制不出的茶叶。」他转身对跟来的陆少爷道:「去冲一杯来。」
陆少爷冲疑道:「可那二十八道冲泡之法我还没学会……」
陆秀明瞪了他一眼,不耐道:「又不是叫你自己喝,随便弄弄得了!」
陆少爷心惊胆战地看了程岩一眼,见对方并无异色,便委屈巴巴地应下了。
不过片刻,程岩便从陆少爷手中接到了一杯汤色清亮的茶,他见水中漂浮的不再是鲜叶,而是加工过的茶叶,香气也比由鲜叶冲泡出来的更为浓厚。
程岩并未立刻饮茶,而是多等了一会儿,便见茶叶渐渐染绿,茶水也镀上碧色。
他心中一定,抬眼看向庄思宜,见对方微微点头,程岩便端起茶盏,浅尝一口。
入口微苦,却不再像用鲜叶直接冲泡那般难以下咽,而过喉时的鲜爽甘醇却更为明显,程岩回味片刻,忍不住又尝了一口,才将茶盏递给庄思宜。
共饮什么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而此茶同样让庄思宜惊艳,一直偷偷观察着二人的陆秀明心中自得,故意道:「犬子手艺粗鄙,想必入不得大人的眼了。」
程岩笑了笑,「陆老爷过谦了,本官有一事想请陆老爷帮忙。」
陆秀明只当程岩想请他制茶,毕竟绿白茶珍贵显而易见,别说是送上官,便是献给皇上也当得,可却听程岩道:「陆老爷可否指点普罗山上的村民一二,教他们培植绿白茶树?」
「不可能!」陆秀明断然拒绝,等说完又担心惹恼了程岩,对方会直接对他施压,甚至威逼胁迫他。
然程岩却神色平静:「陆老爷不愿,本官自然不会相逼,否则对你不公。」
陆秀明刚要松口气,又听程岩道:「但本官仍想试着说服你。」
程岩也不管陆秀明愿不愿意听,兀自道:「其一,依本官所见,你所培植的绿白茶树并非完全成功,事实上,院中这几株比起普罗山上自然生长的茶树既矮且疏,而你尽力仿照普罗山中的环境,可见绿白茶树只有养于普罗山中,才是最适宜的。」
陆秀明张口就想反驳,程岩却不给他机会,「其二,你多年来也就培植出这几株,显然仅靠你一人是种不出几棵树的,自然也就制不出多少茶叶;其三,你用来培植茶苗的绿白茶树,原本就是不经长寿村村民的允许擅自挖来的——」
「不经允许?」陆秀明显然被刺激到了,不管不顾地打断程岩,「茶树长在山上,并非哪一村哪一人所有,是长寿村村民蛮横不讲理,妄图将茶树占为己有,我为何要经过他们允许?」
陆秀明的话有道理,却不符合情理,但程岩并未就此事与他争辩,而是道:「是本官失言,那我们不谈树,就谈谈人。你从小长於长寿村中,纵然村中人待你冷漠,可也省下口粮救济你,并未害过你。村中贫苦,若绿白茶树能够大范围培植,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条出路,不止是长寿村,普罗山上其余三村都将受你惠泽,念你恩德。」
他见陆秀明面露讥讽,显然不屑,又道:「其四,绿白茶珍贵鲜有,且只有你能够培植炒制,一旦传了出去,以陆家的背景地位,是福是祸本官也很难断定,若有高位者铁了心威逼於你,你还能像面对本官时这般硬气吗?个中利害,想必陆老爷心中有数,除非,你想将绿白茶一辈子埋没在陆府,你舍得吗?」
陆秀明神色微变,他当然不舍得,他一心希望自己的名字能和绿白茶一同扬名传世,否则,又怎会在绿白茶上花费诸多心血?若是为了生计,他有九花茶便够了。
但他也知道程岩所说有理,却仍不肯轻易承诺,只道:「我自能将培植制茶之法主动献给高位者,以求庇护。」
「你的确可以,但茶叶你已制了出来,为何不献呢?」程岩挑了挑眉,「我猜,是你想靠绿白茶扬名立万,而你不能肯定,你口中的高位者会不会将绿白茶占为己有。」
陆秀明狠狠皱了皱眉,却未出言反驳,更让程岩确定心中猜想。
他并非凭空猜测,而是茶厅中那幅陆秀明亲笔所书的字让他初窥端倪,其内容无甚特别,字也算不上多好,但笔势雄浑,字势跌宕,墨断意连,势不可挡,字里行间,野心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