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1章
庄府挂起白幡,来吊唁者不计其数。
每当人们见到灵堂上那个身披麻衣,头上戴白的冷肃青年时,总会有一种感觉——庄家的泰山倒了,但却另有一座小峰拔地而起,将来,也定会成为让人仰止的巍峨高峰。
等到庄敏先头七一过,庄思宜便以新任家主的身份将庄府众人请到一处。
庄世熙瞧着满屋子都是庄思宜院中的下人,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又看了眼站在棺材前神情淡淡的庄思宜,不禁有些瘮得慌,便皱了皱眉道:「你一介小辈,还真摆出家主的谱了?深更半夜的,有事也不知来我院中求见,却要让我等长辈来这里?还懂不懂‘孝’字为何?」
庄家老三庄明绩也小声嘀咕:「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其余人虽有意附和,可终究是在庄敏先的灵前,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但在众人心中,谁也没将庄思宜这位家主当回事。
事实上,一开始他们根本不信庄敏先竟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大房,还是个小辈,若不是庄思宜确实有家主令在手,又有族长以及数位族老为旁证,他们早就闹起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坚信庄思宜的家主位坐不久,只要等到庄明和从京中赶回来,家主冲早会回到二房手上。
庄思宜不与他们多做口舌,直接道:「明日起,你们就搬出庄府,住去濮阳村的庄子吧。」
众人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隔了好一会儿,庄世熙才渐渐反应过来,当即暴跳如雷,「庄思宜,你好大的胆——」
「庄明绩,十二年前与庄氏旁支一有夫之妇私通,后者诞下一男婴。但男婴天生无口耳有三足,乃为怪胎,后被庄明绩与妇人亲手溺死于粪池。」
庄思宜话一出口,庄世熙立马哑火,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家三儿子。
不止他,其余人也都跟见了鬼似的瞪着庄明绩。
庄三太太瞪圆了一双眉目,颤着手怒指庄思宜,却又在见到庄明绩心虚的表情时,改指向对方,「庄明绩,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庄明绩可是庄世熙几个孩子中最像他的,又怂又草包,於是缩了缩脖子,「他、他胡说。」
但闪烁又回避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庄三太太不是傻子,当即就冲庄明绩扑了过去,对他又抓又挠,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腹。
场面顿时乱七八糟,庄思宜却跟看不见似的,又道:「庄明和,十年前于徽省罗明县任县令,因收受贿赂,将一辱人清白的恶贼放过,反判受害者不守妇德,导致后者蒙羞自尽……」
「庄思宜,你血口喷人!」
原本正拉扯着庄三太太的杨氏,扔下媳妇儿就奔庄思宜而来,却被庄棋拦住,同时,庄二太太也被两位粗手粗脚的仆妇按住,她们只能听着庄思宜一条条数出庄明和的罪状,一时间汗如雨下。
如此一幕,气得庄世熙两眼发黑,他既恼两个儿子不争气,又恨庄思宜冷漠不留情面,便大声斥駡道:「庄思宜!你到底要如何?!」
「祖父莫要着急。」庄思宜淡淡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知晓,若你们执意不肯搬出庄府,这一件件肮脏的事很快便会人尽皆知。」
庄世熙:「你疯了?!」
庄思宜扯了扯嘴角,「我可没疯,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难道是我吗?祖父,孙儿不过是为了庄氏名声着想,清理门户罢了。」
庄世熙气得浑身发抖,「你若将这些事传扬出去,你也讨不着好!我就不信,你真有这胆子!」
庄思宜:「不信便不信吧,祖父明日便知道了。」
庄世熙还敢和庄思宜赌脾气,但杨氏却已心惊胆战,她知道,庄思宜做得出来,一定做得出来!情急之下,她胡言乱语道:「庄思宜,你、你又没证据,今日我们就将你逐出庄府,看谁来信你!」
庄思宜轻嘲一笑,「我是家主,有家主令在手,谁敢逐我?而且,您怎知我没有证据?祖母别急,还是那句话,明日你便能见着了。」
杨氏气了个仰倒,心急如焚地喊道:「来人!来人!快将这个忤逆不孝之人拖下去!」
可惜整个庄府的下人都跟聋了似的,没有一人前来。
庄思宜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子,根本不看杨氏,「别嚷嚷了,我已下令庄府众人,今日府中便是闹翻了天,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来。」
庄世熙大怒,「你曾祖父信任你,将家主之位传於你,如今你在你曾祖父灵前,就敢这般胡来吗?你就不怕你曾祖父地下有知,黄泉不安吗?」
庄思宜:「孙儿怎么胡来了?曾祖父最在意的便是庄氏的名声,当然会理解孙儿行事,即便曾祖父真的抱恨黄泉,那也是因为你们的罪孽。」
话音一落,门外忽然吹来一阵阴风,灵堂上的烛火明明灭灭,让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庄世熙心中一紧,瞅着棺材不敢再指责庄思宜,其他人则对视一眼,尽皆安分下来。
杨氏见庄思宜油盐不进,暗道不如先服软,等庄明和回来再从长计议,於是强忍不甘道:「你如此不孝,必遭报应,但为了父亲泉下安宁,我们做长辈的不与你计较,今日便顺了你的意。」
「凭什么?!」庄世熙第一个不同意,「要走你们走,我庄世熙可无愧於天地,我不走!」
杨氏掐着指甲暗恨不已,又听庄思宜道:「祖父这辈子虽过得糊涂,但确实还算清白,其实是不必走的。」
庄世熙心中底气更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可是……」庄思宜佯作无奈地摇摇头,「孙儿曾答应过曾祖父,不会让庄家散了,那便只有委屈曾祖父一块儿走了。」
庄世熙不可置信,「你连我都敢赶走?」随即又觉得不对,「好哇,你曾祖父不许庄家散,你却将我们都赶走,独自留在庄府,岂不是明着违背你曾祖父的遗愿?」
庄思宜嘴角一勾,眼中却无笑意,「孙儿只是见你们并未将我当做一家人,何况孙儿身为家主,担负着一家之责,自然要留守庄府。」
他一通歪说,摆明是不讲道理了,果然,接下来便听庄思宜道:「若祖父执意不走,不肯遵从曾祖父的遗愿,那孙儿也只好不敬了。」
庄世熙咬牙,「你想做什么?」
庄思宜微微一笑,「自然是留您在灵堂,守着曾祖父的灵位忏悔了。」
说罢,他抬手轻拍两下,立即便有七八个青年冲进灵堂,他们虽身穿庄府下人的衣衫,但庄家其余人都很陌生。
「他们是孙儿培养的属下,如今自然也是庄府的下人。」
庄思宜微一颔首,一位青年便直冲庄世熙而去,狠狠扭住了他的胳膊!
剧痛传来,庄世熙当场哇哇大叫,他只觉得双臂被铁钳夹住,想要挣扎,却连动也动不了。此时庄世熙才醒悟,庄思宜从头到尾都是来真的,不免大骇。
「你不忠不孝!禽兽不如!必遭天打雷劈!」
庄思宜岿然不动,「哦,孙儿等着。」
「你——啊!!!」庄世熙感觉身上压力更大,再也站不住,竟是重重跪了下来。
哪知庄思宜不闪不避,仍站在原地,生生受了这一跪,他浑不在意道:「既然祖父自知有愧,甘愿行如此大礼,那孙儿便领了。」
此刻别说是一众庄家人,就连庄棋看向庄思宜的眼神都带着担忧,他一直知道少爷骨子里的桀骜,也知少爷从来看不上除太老爷之外的庄家人。但过去,少爷总还顾忌着人伦常纲,顾忌着太老爷,多少会做一做表面功夫。
如今太老爷仙逝,不知少爷是否受刺激太过,竟似完全失去理智……
庄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思念程大人,他想,也只有程大人能安抚少爷了。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庄明绩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眼中满是惊恐。
到了此时此刻,已没有人再怀疑庄思宜说出口的威胁,他们都认为庄思宜是真的疯了。而庄世熙被羞辱和疼痛折磨得不得不低头,哭嚎道:「我、我走!我走便是,你快叫他们放了我!」
「祖父能想明白,孙儿真为您高兴。」庄思宜睨了庄棋一眼,漠然道:「庄棋,代我送诸位一程。明日曾祖父下葬后,我不想再在庄府见到他们中任何一个。」
庄棋一凛,忙垂首道:「是。」
灵堂里的人逐一散去,也带走了方才的喧闹,只余一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