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虽然婢女抬出了她家贵为朝廷官员的郎主,白衣郎君亦不为所动,「仆有事在身,失陪。」
可是老夫人也不知受惊吓太厉害了,还是实在太感激他了,一定要感谢他,死命拉着他,不许他离开,「你不许走!我要让我儿子报答你!」她已是暮年之人,身体衰弱,可是发起狠来也有一股子蛮力气,白衣郎君竟然没有挣脱。
一个要走,一个执意挽留,双方正在纠缠,从巷子口形色慌张的飞奔进来十几名仆人、仆妇,「老夫人,老夫人您怎样了?」
「这些愚蠢的下人总算赶来了!」老夫人皱眉,气哼哼的道。
仆人来了之后,先是伏在地上下拜,然后便争先恐后的围在老夫人身旁嘘寒问暖,「老夫人您没事吧?可把奴婢们吓死了!那头牛平时好好的,怎地今日便突然发了疯呢?」老夫人紧紧拉着白衣郎君不放,板着脸,干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谢思奴呢?去把这个不孝子给我叫过来!他不来我便不走了!」
一个看样子像是个管事的中年仆人陪着笑脸,「老夫人,阿东已经去禀报郎主了。」
「再派人去,让谢思奴立即过来!」老夫人喝道。
中年仆人不敢怠慢,「是,是。」回身在旁边的青年人中挑了个机灵麻利的,「阿丁,你立即骑马去陵江王府见郎主,把老夫人的话带到。」那名叫阿丁的青年人行了个礼,像兔子一样迅速的蹿了出去,到了巷口,骑上马直奔陵江王府。
老年人自有老年人的执拗和固执不讲理,不论身边的人如何相劝,这位老夫人就是死命拉着白衣郎君不放,执意要等她儿子谢思奴过来,让谢思奴看看她是如何被人搭救的。
「阿母,阿母。」巷口传来男子惊慌失措的呼唤声。
一名中年男子在巷口下了马,踉跄几步,冲这边跑过来。
这中年男子身材高而健壮,国字脸,浓眉大眼,五官很端正,不苟言笑,看到好端端站着的老夫人,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阿母,您没事吧?」
老夫人眼中有了水光。
白衣郎君被她握着手,想走也走不了,这时好奇看了她一眼,猜测她下一刻要和「谢思奴」抱头痛哭,感慨自己劫后余生,逃得了性命。谁知这位老夫人明明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忽然撒开白衣郎君的手,喝道:「拿来!」她身边的婢女应声送上一根沉甸甸的乌木拐杖,老夫人拿了拐杖在手,没头没脑便冲谢思奴打过去了,「我打死你这不孝子!我被疯牛拉着车乱跑之时你在哪?我快被吓死之时你在哪?呸,我是没白养了你这个不孝子了,最后要靠着位元不认识的小郎君救命!」这老夫人看上去年事已高,这时的身手却很敏捷,乌木拐杖被她甩得虎虎生风,那人高马大面孔方正的「谢思奴」被她打的呲牙咧嘴,抱头鼠蹿,狼狈之极。
白衣郎君看的十分稀奇有趣,浅色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现出笑意。
「阿母息怒!」谢思奴跪在老夫人面前,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打坏了儿子不要紧,累到您老人家,儿子更增加罪过了。」
老夫人打的也累了,喘着粗气住了手,恨恨道:「养你何用?我遭遇危难之时总是见不到你!」谢思奴再三赔罪,老夫人怒气未消,指了指白衣郎君,「这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还不快过去拜谢。」
「是,阿母。」谢思奴恭敬的答应。
「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人家欠你三百大钱似的。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你的犯人,你得冲人家陪个笑脸,知道么?」老夫人毫不客气的训斥。
「是,阿母。」谢思奴竭力在他方方正正的脸上堆起笑容。
转过头看向负手站立的白衣郎君,谢思奴脸上那本来很不自然的笑容愈发僵硬,「桓十三郎?」
杀了疯牛,救下他阿母的「过路人」,竟是桓家的十三郎么。
「谢左监。」桓广阳彬彬有礼的俯首。
「你们两个认识啊?」老夫人顿时高兴了,兴高采烈,「这太好了!」
谢思奴笑的有些苦涩,「阿母,这位郎君是寿康公主和桓大将军的爱子,桓家的十三郎。」
「小十三啊。」老夫人热烈的看着桓广阳,神情别提有多满意了,「十三好,我家小思奴在族里也排行第十三!」
桓广阳眼角抽了抽。
他瞅瞅人高马大、向来以正直无畏、铁面无私着称的廷尉左监谢平,再想想「小思奴」这个呢称,笑意汹涌而来,在胸中来回翻腾。
如果他不是自制力很强,一定会笑出声的。
谢平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家母……家母年事已高,有时候会……」
「我明白。」桓广阳了然。
这位老夫人一定是年龄大了,有些糊涂了,明白的时候还是正常人,犯起糊涂来就闹各种笑话,让人啼笑皆非。俗话说的好,「小小孩,老小孩」,人若是老了,会和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幼稚无邪。
谢平命人把一辆牛车赶到小巷子里,请老夫人上车,「阿母先回家,好不好?」老夫人先是生气,「谢思奴又想撵我回去,把我关起来!」被谢平柔声软语的哄着,扶着她上了车,她不知怎地又欢喜了,脸上现出喜悦的神情,「小平平,我先回家了,你也快点回来,好不好?」谢平被她目光殷切的看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老夫人笑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线,高兴的和谢平、桓广阳挥手作别,任由婢女放下帷幕。
牛车缓缓驶动,老夫人走了。
谢家其余的仆从也被谢平打发走了。
小巷里只剩下桓广阳和谢平两个人。
「十三郎要我怎么做?」谢平咪起眼睛。
他知道他的阿母固执起来非常难办,不过,他不认为桓十三郎如果救了人后真的想走,会因为他的阿母不放人而走不了。桓十三郎一定有事要他办,他可以确定。
桓广阳嘴角微挑,浅淡一笑。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谢平精通刑律,铁面无私,不依附於任何党派、权贵,桓家也好,王家也好,都休想拉拢到他,将他收於麾下。但是,谢平并非由钢铁铸成,亦是血肉之躯,他的阿母,便是他的软肋,他最柔弱的地方。
桓广阳身上的白衣浸上了血迹,却更显得华美圣洁,风姿特秀,「奇怪,为什么我当天也出现在陵江王府,谢左监却一直没有向我问话。」
谢平露出惊讶之色。
显然,他不知道桓广阳当天也曾去过陵江王府。
桓广阳扬眉,「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没有提到我么?」
谢平摇头,「陵江王妃病倒,世子妃侍疾,都没有见我。下官隔着珠帘问候过王妃,王妃病弱的说不出话来,世子妃关心则乱,忧心如焚,什么事也想不起来。」
「如此。」桓广阳神色冷淡下来。
谢平心中一凛。这件案子皇帝限他三天查清,可一天已经过去了,又有多少事情他还被蒙在鼓里,没有查出来呢?桓广阳到过陵江王府,他居然不知道……
这也难怪,知道桓广阳身份的只有陵江王妃、世子妃和有限的几个心腹仆人,其余的人都把桓广阳当成杜大夫的弟子了,哪知道他是桓大将军的爱子。
还有多少真相,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谢平不禁深思。
。
陵江王妃从床上懒懒的坐起身,「总是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世子妃忙过来扶起她,体贴的安慰,「您再忍忍,陛下限他三天破案,他在府里也就只能嚣张三天。」陵江王妃皱眉,「三天可不行,我躺不了,没病却要躺着,实在太难受了。」世子妃献殷勤,「出去外面不行,我扶您在屋子里走走。」
外面有廷尉的人,屋子里是无妨的,全是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