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有辆破破旧旧的牛车是空的,也没人定,可以雇,但是那拉车的老者十分倨傲,「我人老了,车也破,走不得长路,只能将你们拉出码头便卸下,到时候你们再换车。」他不光不跑远途,开价还很高,拉出码头便要收一串铜钱,王氏气的不想给他,任荣生却觉着一直堵在这里不是个事儿,「先出去再说。出去之后,再做道理。」当下便和这老车夫商量好了价钱,命仆从将行李装上车,又高价雇了几乘轿子让王氏、任淑贞等人坐了,一行人跟着这辆破破烂烂的牛车出了码头。
老车夫很守信用,才出码头便将牛车停在路边,「快卸快卸,今天人多,我还能再拉几趟。」任荣生没办法,只好命仆从将行节卸下来,结了车钱,眼睁睁的看着那老车夫驾着破车走了。
王氏自打中午之后便再没进过食,现在真是又饿又累,又气又急,「郎君,你在京城真有位三弟么?他不会把咱们忘记了吧?他……他算你的什么弟弟啊,早就写信给他了,他将咱们抛在这里便不管了……」说着话,她大概实在太委屈了,滴下泪来。
她怎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呢?应该是任平生和范瑗亲自乘了牛车来接,毕恭毕敬的将他们请上车,拉到青云巷,到青云巷下了车,便应该有无数仆婢迎接出来,香汤沐浴,美酒佳肴,待若上宾……哪能让她在码头苦等,饥寒交迫,狼狈不堪……
王氏这一落泪,任淑贞也觉得委屈,「阿母!」扶着她的胳膊,也泪如雨下。
她也委屈啊,她在船上坐了很多美梦,梦到她到了全天下最繁华的都城,住到了都城之中最漂亮的房舍,所有的名门贵族都喜欢她,争相和她结交,她成为王、谢、瘐、桓等高门朱户的座上客,成为王公大臣们倾心爱慕、想要迎娶的女郎……梦做的那么美,等到真上了岸,却是在岸上迎着风吃土啊,这让人怎么受得了呢?
任荣生也累的不行了,没办法,只好叫过一名机灵的仆人,「你到青云巷去见三郎君,让三郎君来接我们。」那仆人陪着笑脸,「郎君,小的不认识路……」任荣生抬脚踹他,喝道:「你鼻子底下长着的是什么?不认识路不会问么?」那仆人痛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下,连声道:「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跑着走了。
「也不知他能不能问着路,能不能找到青云巷。」任荣生喃喃。
说来也巧,这仆人刚跑出去没多久,便有两辆牛车不紧不慢的迎面过来了。
已是黄昏时分,任荣生等人都累的有些麻木了,看到有车过来,痴痴看了过去。
这两辆牛车到了近前方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玉貌朱颜、三十多岁的郎君,风流俊俏,翩然儒雅。
「三弟!」任荣生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眼中流泪,激动的叫道。
「二兄。」任平生平静看着他,语气冷淡。
「是三叔父啊。」任召和任淑贞看清楚是任平生,登时便兴奋了,笑容可掬。
方才的疲惫和抱怨仿佛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三弟,你怎地到现在才来?」王氏一脸委屈的质问,「我和你二兄在这里傻等了多久,吃了多少苦,经过多少磨难,你知道么?」
她看到任平生过来也是高兴的,可是,她得先跟任平生算算帐,让任平生这做弟弟的知道他错了,他慢待兄嫂、侄儿侄女了。
任平生似笑非笑,目光一一掠过任荣生、王氏、任召、任淑贞、任吉、任淑英,最后停留在王氏身上,「我确是来晚了。二嫂知道我为何会来晚么?」
王氏挺起胸,摆起嫂嫂的架子,「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晚的,都是你对不起兄长和嫂嫂啊。」
任召和任淑贞一左一右,不约而同的伸手拽她。
这不是在宣州,是在京城,咱们要三叔来接才能离开,还要住到三叔家里去,你跟三叔横什么啊?
王氏不悦的甩开他们,低声训斥,「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什么?阿母自有道理!」
训斥过儿女,她重又委屈的看着任平生,「三弟,你说吧,你是因为什么来晚的?我就不明白了,还有什么事,会比迎接兄嫂更重要的?兄嫂还带着侄儿侄女呢,侄儿侄女,难道不是你这做叔父的心头肉么?难道你不疼他们么?」
「二嫂问的好。」任平生淡笑,「我应该疼爱侄儿侄女,那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二兄和二嫂也应该疼爱我的八娘吧?二兄,二嫂,八娘在宣州养活了十四年,多蒙两位看顾了。」
他声音明明很平静,可王氏等人听来却觉得颇有恨意,不禁毛骨悚然。
王氏往后缩了缩。
她不仅没有疼爱过八娘,还和辛氏一起打击她、嘲笑她、讽刺挖苦她,每每看着任江城哭着从她们面前跑开,她便会陪着辛氏开怀大笑、喜不自胜……
「是啊,我们……我们也是很疼爱八娘的。」良久,王氏方勉强说道。
任荣生比她脸皮薄一点,红了红,没好意思说话。
他对任江城这侄女一向不闻不问的,要他厚颜自夸,他真还没这个脸。
任淑贞本是一心要到三叔父面前献媚讨好的,这时也觉得不对,悄悄往后挪着步子,想躲到王氏身后……
「这是六娘吧?」任平生蓦然问道:「六娘,叔父有件事情不明白,要问问你。今天我正要出门来接你阿父阿母,八娘知道了之后忽然失声大叫跑了出去,我和你三叔母急忙去追她,一直追到一个山坡前。八娘伸手指着山坡,不停的流泪,还呜咽着叫六姐姐……」
任淑贞脸色煞白。
这个任江城真坏事啊,都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她还念念不忘,还拿出来说……不愉快的事过去便过去了,忘掉便是,一直记着这些做什么?小气鬼……
「六娘,这是怎么回事?」任平生声音异常温柔。
任淑贞竭力堆起笑脸,笑的比哭的更难看,「三叔父,我……我也不知道……」
王氏忙揽过她紧紧搂着,狠狠瞪了任平生一眼,「三弟,这事你问八娘便是,追问六娘做什么?六娘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任平生凝视她母女二人许久,淡淡一笑,「我却问不了八娘。八娘病了,大夫正在为她调养。」
「病了?」王氏惊呼。
她心里声速盘算了下,「唉,八娘竟然不冲不早在这时候病了,真是可恶。她这一病不要紧,范氏要照顾她,心无二用,岂不是会对兄嫂和侄儿侄女招待不周了?到时候若缺什么短什么,还得我亲自开口,唉,真是麻烦。这丫头一直可恶,不讨人喜欢,就连生病也生的不是时候……」
「八娘病了,那可要请大夫仔细调养才是。」王氏假惺惺的说道。
任平生目光重又从任荣生、王氏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任荣生和这个弟弟分别多年,彼此并不熟悉,见他似乎目光不善,讪讪的笑了笑。
任召心头生出不妙之感,「三叔父似乎是生气了,生了很大很大的气……」
任平生伸手指指后面的两辆牛车,「我因为要照顾八娘,所以出来晚了,这二兄二嫂久候,过意不去。这两辆车是为兄嫂准备的,一辆车坐人,一辆车装行李,请吧。」
「就两辆车哪够?」王氏嘟囔,「这得多挤啊。」
她心里有气,可是任平生脸色不对,她已经不敢大声嚷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