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没有娘家的保护了,还要反过来提携娘家。
任四娘接到信之后呆呆坐了许久,急匆匆去了任六娘的院子。
「喂,你接到家里的信了么?信上说的是什么?」她去了之后便把婢女喝退,急切的、小声的问着任六娘。
任六娘正在发愁,顺手把一封信扔给她,「你长眼睛了吧?自己看!」
任四娘也顾不上和她计较这无礼的举动,拿起信一目十行的大概看了看,胸中冰凉。同样是兄长的笔迹,说着同样的事,只不过交待的话略有不同罢了,看来这件事是板上订订,无可置疑了……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痴呆,「完了,这下子可完了。」任六娘心中烦燥,猛的拍了拍桌子,「我说呢,为什么从小我便看那个任八娘不顺眼,原来是有原因的,她根本不是任家人!是野种!」
「什么野种?」元绎笑着走了进来。
「殿下。」任四娘和任六娘看到他忽然进来,又是吃惊又是慌张,忙起身迎接。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元绎一手拉着一个,笑着问道。
任六娘还余怒未息,一时说不出话来,任四娘却低眉顺眼的道:「奴方才得了家信,才知道八妹妹竟不是我家亲生的,而是一位皇室郡主。奴便和六妹妹感慨,怪不得呢,八妹妹从小便和常人不同,娇嫩之中却透着尊贵和雍容,世家大族的女郎也不及她淡定从容,才华横溢啊。」
元绎赞赏的看了任四娘一眼。
任六娘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好啊,明明我是嫡女你是庶女,我应该比你尊贵的,可是殿下却宠爱你更多些,我一直不明白原因是什么。今天我才知道了,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无耻下作,知道殿下喜欢八娘,你就这么昧着良心夸奖她,硬往上贴!」
要是依着任六娘以前的脾气,她大概就要当场发通脾气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她嫁人了,而且她嫁的人身份比她娘家高了不知多少,而且她娘家现在倒了,连个刺史也不能做,一家人全成了平民百姓,三代不得出仕为官。
她现在冲着元绎发脾气,如果惹恼了元绎,她这辈子就算完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她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和八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有十几年之久,姐妹之间虽然偶尔打打闹闹,但姐妹总归是姐妹。」任六娘抹了抹眼睛,「现在她认祖归宗,成了郡主,我只有替她高兴的,可是我又很伤心啊,我没有妹妹了,没有八娘这么令人疼爱的妹妹了啊。」
软绵绵的说着这些话,任六娘心中一阵恶寒,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恶心,无法直视。
任四娘打了个寒噤,以崭新的目光打量了任六娘一眼。刮目相看啊,连任六娘都学会这样说话了……
元绎笑容满面,「很好,王妃和她是血缘上的姐妹,你们却和她一起居住了十几年,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
任四娘和任六娘心里都是不服气,却同时做出娇羞的模样,任四娘更是主动靠在了元绎身上。元绎一笑,伸手把她抱住了。任六娘未免很不起任四娘,「小妇养的。」想到王氏在受苦,任召在受苦,她眼圈一红,低下了头,「我阿父阿母还有阿兄,现在也不知过的什么苦日子……」元绎叹气,「没想到你还是位孝女。你放心,等过了这一阵子,我会设法接济你父母兄长,让他们日子过的好一些的。」任六娘大喜,「多谢殿下垂爱。」任四娘这时也暗暗后悔,「我怎地没想到这个?让六娘抢了先。」她眼泪来的很快,泪盈于睫,「殿下日理万机,我来不应该拿娘家的事为烦殿下的,可是想让父母兄长在受苦,我们却跟着殿下锦衣玉食,心中实在愧疚。我已经吩咐厨房减我的份例,每餐只要一个素菜便好了,陪我远在老家的亲人一起吃苦……」元绎感动不已,连连叹息,「孝女啊,孝女。」
他这儿发着感慨,任四娘和任六娘却是已经用眼光交战了几回,恨不得用目光将对方斩杀当场。
元绎稍后便到书房和门客议事去了,却命人给任四娘、任六娘各送了些金银。任四娘、任六娘知道他这是让她们接济娘家的意思,任四娘想了想,留下一多半,寄回老家一小半,「我在王府要上下打点,用钱的地方多;父母兄长他们在老家又不会客,不必讲究衣着,够吃的就行了。」任六娘比她强点,自己留下一半,「任四娘会笼络人心,我是嫡女,可不能比她差。阿父阿母和兄长现在肯定开销小,这些便够用了。」
她俩在这儿盘算着钱要怎么花才合理,书房里的元绎却是面对着门客,惊呼出声,「七弟有下落了?」那门客身材很矮,年事已高,小小的眼睛中却透着精明强干,「也不能算是有下落了。不过,千牛卫不知如何查到了当年七皇子失踪的时候有一名丐妇在深山之中见到一哭泣无助的三岁小男孩,心生歹意,将其拐了去。后来这小男孩生了病,丐妇没钱为他请大夫,便偷偷将他放在一位大夫的门前,眼看着大夫将小男孩抱了进去。」
「这能说明什么?」元绎不解。
门客简短道:「那丐妇供认,小男孩穿的很华丽,生的极好,肌肤雪白,眼睛是美丽的浅蓝色……」
元绎愕然。
他那失踪已久的七弟,眼睛正是美丽的浅蓝色。
「听你这么说,现在要找到七弟,便是要寻找……」元绎心绪烦乱,在室中来回踱步。
「大夫。」门客清晰的道。
北魏皇帝这么多年了也没放弃,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爱子。如果这丐妇供认的属实,那么,想到找到七皇子,便要逐一调查所有当年曾经出入境的大夫了。这虽然也是件很难的事,但比起以前还算好多了,至少有了头绪,知道要向哪一类人重点盘查。
「如果七弟真找回来了,呵呵。」元绎苦笑,神色暗淡。
「真找回来了又如何?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流落民间十几年,就算侥幸再能找回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门客自信满满,「三殿下,您自幼所受的便是皇子应该受到的教育,七皇子呢?他如果失散在外,也不知际遇如何,可能连字也不认识,连剑也不会拿。」
「是,很有可能。」元绎脸上又渐渐有了光彩。
就算他的七弟真认回来了,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必出手阻挠?」元绎向他请教。
「一定不能。」门客神情严肃郑重,「陛下何等英明,若出手阻挠被陛下察觉,前程尽毁。若不出手,冷眼旁观,一则找回七皇子的希望实在渺茫,二则就算找回来了,七皇子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可能只是位平庸的农夫。为了眼下毫无威胁的七皇子去冒触怒陛下的危险,这又何必?」
「先生说的有道理。」元绎心悦诚服。
送走门客,元绎本来想在书房歇下了,但是淳安公主命人给他送来一份便笺,「殿下,我想学射箭,能不能替我找位高手做师傅?」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看的元绎怦然心动。学射箭?如果她的妹妹像她一样会射箭,那一定有趣极了……元绎想起那位女郎张弓搭箭对准他时的情形,胸中一热,「射啊,你射我啊,我就是愿意给你射。哪怕死在你手里,我也甘之如饴。」
他当晚便去了淳安公主处,「公主,现成的高手在此,何必另找师傅?」
淳安公主牵牵嘴角,勉强冲他笑了笑,心中怒气翻涌。
堂堂南朝公主,血统纯正,尊贵无比,现在却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吸引元绎在她房中留宿,太屈辱了,太没有尊严了。
元绎连着半个月每晚到淳安公主这里教她学射箭,累了便在她这里歇下,第二天早上从她这里出发去上早朝。有了这样的半个月,济王府的形势和从前大不相同,任四娘和任六娘心中惊惧,不知淳安公主使出了什么样的手段才令得元绎对她如此眷顾,也不知道淳安公主接下来会如何对付她们,都夹起尾巴做人,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而济王府上上下下对淳安公主添了敬畏之意,再也不敢轻慢了。
淳安公主日子过的越顺利,心中的屈辱和仇恨就越深。
远在建康的会稽王和会稽王妃接到淳安公主的家信,忙打开看了,用早已约定好的暗语译成了寻常话语。译好之后,会稽王和会稽王妃看着眼前的一行大字,目瞪口呆。
这行大字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杀了江城!杀了江城!杀了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