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将军想了想,「现在这件事情应该已经传扬开了。便是咱们不说,你阿母也会从别处知道的。或许你阿兄回来会告诉她?不管这些了,阿敏过来,阿父才得了幅好字,咱们来观摩观摩。」瘐涵也是喜欢书法的,听说有幅好字,登时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鉴赏鉴赏。」安东将军取出字幅,父女二人品评议论,兴致盎然。
安东将军和瘐涵指望着瘐涛去告诉乐康公主这个坏消息,却不知瘐涛知道是知道了,可是他知道之后如寒冬腊月饮了冰水似的透心凉,「表兄向她求婚,她阿父同意了……她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来了……」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像根木桩子似的坐在池水边发呆,眼神都直了。
她要嫁人了,那个曾经不顾一切爱慕着他、追逐着他的女郎,那个宁愿忍受着满城风言风语也要向他示爱的女郎,那个为了他曾经愤而投水的女郎,现在就要嫁给别人了……
愤而投水……瘐涛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寒噤。
他眼前就是一池清水啊,愤而投水……
瘐涛下意识的向水面望去,见水深望不到底,蓦然以手掩面,悲痛难言。
当年她为他愤而投水,不愿再在人世苟活之时,会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心情?
瘐涛的不对劲早被婢女、仆役等悄悄看在眼里,担心瘐涛出了什么事他们担当不起,去禀告了乐康公主。乐康公主听说瘐涛在水边一个人坐着发呆,唬了一跳,「阿放这是怎么了?」忙带了侍婢、保姆等人,匆匆忙忙出了门。
「阿放,你怎么了?」看到瘐涛还在水边坐着,乐康公主心里略微放心,可是看到他空洞痴呆的眼神,乐康公主就知道他确实不对劲,心疼的揽着他,含泪问道。
瘐涛那双无神的眼睛动了动,低声道:「阿母?」乐康公主听他声音有些嘶哑,更是心痛,把他揽的更紧了些,柔声道:「阿放,是阿母来了。好孩子,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和阿母说,阿母必定能让你称心如意的。阿放,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瘐涛嘴角牵了牵,笑的很勉强、很苦涩,「我很好,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阿母,我只是奇怪,一个人要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不想活了,想要寻死,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
乐康公主听的毛骨悚然。
「纵身跳到这冰冷的水里?阿放你在说什么?」她扳住瘐涛的双肩,厉声喝道。
瘐涛面色疲惫,「没什么。阿母,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乐康公主惊魂甫定,这才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跳进去,而是想起了江城当年为了他投水的事,不禁恨恨,「你又想那个没良心、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对不对?她这个人没长性的,当年能为了你要死要活,后来见到比你家世更好、身份更高的男子,心就变了,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阿放,她这种人就算身份再高贵也脱不了低贱的气息,不值得你为她神魂颠倒,不值得你为她费心思。她啊,就算被封为公主,也没有公主应该有的尊贵仪态,骨子里还是任家的小丫头罢了……」乐康公主口中作践着江城,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兴奋。
「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瘐涛忽然道。
「什么?」乐康公主一直反应不过来。
瘐涛方才的那句话仿佛已用尽了力气,闭上眼睛,一脸倦意,不肯再说话了。
乐康公主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表兄向她求婚,太子已经答应了」,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觉得天空一下子阴暗下来了,太阳消失不见了,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凄凄惨惨的,没有一丝生气。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到底什么意思?」她暴怒起来,用力摇晃着瘐涛。
瘐涛苦笑,「还能是什么意思?阿母,今天十三表兄向陛下请求尚江城公主,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
乐康公主身子晃了晃,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主!」婢女保姆等大惊。
瘐涛也吃了一惊,伸手扶她,「阿母。」谁知乐康公主却破天荒把他的手打开了,声音中满是怒气,「阿放你真没用,过去你能让她倾心爱慕你,为你生为你死,现在却拿她没有办法,硬生生被她把十三郎给拐跑了!十三郎是我早就看好的女婿,他是阿敏的,你知道么?」
婢女保姆等人本来想上去搀扶的,可是见乐康公主眼都红了,恶狠狠好像要吃人似的,说出来的话又实在令人害怕,各自心惊。她们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慢慢退到了安全的、听不到乐康公主说话的地方……
瘐涛从自怨自伤、自哀自怜中醒过来了,眼神有些冰冷,「原来您让我去诱惑她,是因为这个。」让自己的儿子牺牲色相诱惑一位女郎,为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为了得到一位理想的女婿啊。
「她曾经为了你要死要活啊,这样的女子你都诱惑不了,阿放,你……你气死我了……」乐康公主越说越气,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气死我了……」
瘐涛一脸厌倦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一向是爱他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母亲不复慈爱温柔,戾气所钟,面目全非,他已经快不认识了。这是他的母亲么?这是他高贵优雅善解人意又疼爱子女的母亲么?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乐康公主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把自己憋死。她这么难受,近在咫尺的亲生爱子却一脸冷漠,看也不想看她一眼,乐康公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又是痛楚,又是伤心,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阿放,你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不孝顺阿母了……」
「孩儿怎敢。」瘐涛冷淡的道。
「你……你……」他这态度差点没把乐康公主气死。
「我是听到下人禀报说你在水边坐着,不放心,特地来看你的……」乐康公主罗罗嗦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母放心,我不会投水的。」瘐涛更加冷淡。
他是爱面子的人,江城和桓广阳的婚事定了之后他坐在水边发呆,跟要出什么事似的,这件事提起来他也觉得丢人。乐康公主特地提醒他这个,他脸上挂不住,自然没好气。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乐康公主怒气上涌。
「我说错了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里敢有所损伤?」瘐涛冷冰冰强硬的道。
乐康公主被他气得头昏,胸中又怒气翻涌,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是站在水边的,脚下滑了滑,站立不稳,斜着身子向水中落去。
喷血、落水,这两个高难度动作乐康公主同时完成,情形相当悲壮。
瘐涛木然坐在水边,看到乐康公主一边口喷鲜血一边直直落入水中,整个人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