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这孩子怎么能打人呢?不哭不哭,宝宝不哭。」
「我要去告诉我阿耶,你竟然打人!」
「就打你怎么了?」
「啊!」
忽然,院子中的游乐区乱成一团,两个十来岁的小郎君穿着精致,一把将玩跷跷板的小郎君推到地上,又把秋千上的小娘子拉了下来。
吴什长连忙上前劝阻,可那两个小郎君不理不睬,霸占着游乐区,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什么人啊!」
「你是宋记的保安吧,你也不管管?」
「好不容易带我家孩子来一趟,怎么碰上这种糟心事。哦,宝宝不哭,阿娘揉揉。」
吴什长有点急了,可眼前两个毕竟是不是自家的崽,那俩孩子比他小了二十有余,让他对小孩子下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可周围又乱成一团,宋记人流又大,不断有人围了过来。
宋掌柜叫他们来是维持秩序,现在院子里秩序乱成一团,他必须得管管。
可到底要怎么管?
吴什长正一筹莫展之际,就见他们小将军大步而来,干脆利落提起其中一个小郎君,往另一个身上一丢。
「哎哟!」
两人撞到一起,撞出了鼻血。
旁边一个刚才被欺负了,一直抱着阿娘哭的小男孩回头,眼睛还含着泪,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替他报仇的小哥哥。
「吴什长。」宋阿南道。
「在。」吴什长立刻立正站好。
「捆了。」宋阿南道。
他才不管这两人多大,不过比他小个三四岁,他六岁那会儿闯祸就被上军法了,这俩小崽子就是被罚得太少,才那么熊。
吴什长立刻拿来绳子。
宋阿南坐到空出的秋千上,矜持地荡了两下。
还不错。
捆起人带到后面后,吴什长问了那两小乞丐,可谁都不肯说出自己家住何方。
宋阿南随后赶到,毫不留情地一脚下去,其中一小乞丐终於吐出露了实情。
「送你们来的人,是不是李掌柜?」宋菽听了吴什长的禀报,也到了后头关人的柴房。
两个小乞丐点头。
他们听带他们来的人喊过对方,似乎就是这个名。
「你们在我这里做错了事,本来应该赔钱的,不过念在你们无家可归,也可以做活补偿。如果做的好,之后可以留下来,工钱与旁人一样,你们可愿意?」宋菽道。
「愿意,愿意!」两个小乞丐争相点头。
有吃有住,还有工作,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比起这个,李掌柜给的那点钱帛衣裳,顿时就失去了吸引力。
「那你们就跟着他吧。」宋菽道,看了眼宋阿南。
两个小乞丐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们的鼻血才刚止住。
「跟我来。」宋阿南面无表情。
「你们没看错?」尹戎坐在堂中,亲自打磨一把小匕首,这是要给他孙女的礼物。
「禀将军,绝对错不了,就是小将军,属下还见到一名北营的什长。」尹戎的亲卫道。他今天本是休沐,与两个友人一起外出用餐,走进宋记大门,却见小将军提起一名闹事的小郎君。
他不敢声张,立刻跑回府里告诉老将军。
「他在宋记做什么?」尹戎问。
那亲卫想了想,小将军今天做的事彷佛是护院,可看他穿着打扮,更像是个跑堂的,遂道:「许是跑堂的,也兼做护院。」
跑堂?
尹戎打磨匕首的手停下,他那儿子他最知道,自从他娘走后,话就少得可怜,让他去当个天天要说许多话的跑堂,不如去后厨砍瓜切菜。
「去给本将拿套便装来。」尹戎站起,他倒想去瞧瞧,他那小儿子是怎么做跑堂的。
*
计划又一次失败,李掌柜气得肺疼。
「掌柜的。」伙计还没进门,两个茶杯唰唰碎在他脚前。
「掌柜的,有两个青州来的壮士,说要找您。」伙计绕过那对碎片,跨进门道。他真的是受够了,听说宋记又在招工,要不他干脆把这头辞了,去那儿谋个差事吧。
「青州来的?」又要扔茶杯的李掌柜,手僵在半空。
「李掌柜,不过一家小小酒楼,节度使给了你那么多粮食也搞不定,便只好派我们来了。」两个黑壮的汉子进来,扔下一包东西。
李掌柜弯腰去看,那东西露出一角来,李掌柜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两位,不过是小打小闹,用这东西就……」李掌柜声音虚了下去。
「我们接到情报,尹戎的小儿子常常混迹於宋记商场,这小子难缠得很,节度使要你把他干掉。」其中一个黑壮青年道。
「尹小将军武艺高强,我哪是他的对手。」李掌柜的汗滑下,流进了他脖子上的褶子里。
「你当然不是。」黑装青年道,「但这家伙是。」
那人指着地上的东西:「你到时只要把它绑在身上,点燃,然后冲向尹暔,乓!一声而已,这小子就能灰飞烟灭,你讨厌的宋记火锅也不复存在。」
「那我不就……」李掌柜声音干涩,惊恐地瞪着眼前的人。
「节度使不养废物。你妻儿已经被接进节度使府,若你有些用处,他们便可衣食无忧。」黑壮青年道。
李掌柜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李有禾以妻儿相胁,他不干,也得干了。
宋记商场里人声鼎沸,尹戎和部下穿着便装走进去。
「将军,属下查过了,这间商场是一名姓宋的农户所开,他本是大涂县相河村人士,他在城郊还有一处产业,是两间作坊和一间食肆。从户籍上看,他们家一共七口人,有一人当兵未归,另外还有一名没有入籍的少年。」
「多大?」
「这个,事情仓促,属下还未来得及查清。」就刚才那些内容,还是他看到小将军后,命人去查的,时间有限实在查不了太多。
尹戎没再问。
自从尹恒改了户籍政策,他义成境内就没有落不了籍的人,跟宋家的人在一起,却不落籍,极有可能是他小儿子了。
这间商场挺大,里面各种店舖都有,新鲜得很。
看外头的巨幅画像,顶楼似乎还有一种叫火锅的吃食,既然知道小暔在这里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忙着找,先吃点东西吧。
尹戎想着,带着他的人上顶楼吃火锅去了。
宋阿南把刚才那两个小乞丐,安排到后头帮忙干一些粗活,自己则去了顶楼的火锅店。这时候店里最忙,排队的人都能挤到楼梯间里,他上去帮着上菜,也好减轻些负担。
他拾级而上,上了二楼,又转身往上。
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中间有个转角,他顺着转过去,刚要抬腿往上,立刻缩了回来。
「诶你怎么突然后退啊!」跟他后面的人被踩了脚,不满地道。
「对不住。」宋阿南道,绕过他匆匆往下。
刚才那三楼的楼梯间果然排着人,而排在最后的那人……看背影都知道,那是他阿耶!
老头子怎么跑来这里吃饭了,还……
阿南一闪身,躲进展示棕绑床和蚕丝被的小隔间。
他探出一点头,二楼的男装成衣柜台处,一名他阿耶的亲兵正在跟人还价。胭脂柜台前,另一个亲兵正在给媳妇挑胭脂,还笨拙地把试用品图自己脸上看效果。
这楼上楼下竟然都是西营的人,这下他出不去了。
他的北营虽然由大哥代管,但还是听他的,他不让说就不说,可西营不同,那是他阿耶的人,才不会管他有什么要求。
「你怎么在这儿?」宋菽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妇人。
宋阿南一瞬间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看……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宋菽不太相信,但有客人在旁,也不好多问,干脆让阿南来帮忙,给这两位女客展示他们的蚕丝被。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宋阿南便乖乖给宋菽帮起忙来,被指挥得团团转。
等那两个女客挑完东西走后,宋菽才在当样品的床上坐下,敲敲自己的肩膀。宋阿南见状,自然而然地替他按起肩膀来。
宋阿南很会控制力道,宋菽要他用力就用力,要他轻一点便轻一点,宋菽舒服得眯起了眼。
好一会儿后,宋菽才终於问道:「你在躲什么?」
刚才宋菽带着客人上楼,一眼就看见宋阿南,但他不知看见了什么,身法极快得转进这间房里。这房间有扇门,是整个二楼唯一相对私密的空间。
宋阿南不说话。
他还是没想好究竟能不能告诉宋菽他的背景。
他本以为宋菽不爱结交权贵。可来到恒州城后,他与谢婉、与尹恒的交情渐深,倒比当日对杨剑的态度亲切许多。前些日子,更是主动去找袁三郎借了人,似乎毫不在意有人将他和尹家联系在一起。
宋阿南按摩的手停了下来,搭在宋菽肩上,不自觉得使了力。
「为什么找袁三借人?」他问。
「因为便宜啊。」宋菽道,训练有素的专业保安,包吃包住不用工钱,这么好的事情上哪儿找?「你轻点,疼。」
宋阿南这才惊觉自己捏住了宋菽肩膀,连忙放手。
然而想一想,事情仍然透露着古怪。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宋菽抬头,看向身后的阿南,笑得有些狡黠。
他这么一说,宋阿南才弄清这股违和感是哪儿来的。
北营是他们尹家麾下,统领着义成七州的正规军,就算宋菽与他们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不过是一些价值不高的豆油,袁三郎根本没有理由,要把手下的士兵借给他用。
但是,袁三郎却借了。
「原本,我是想找尹恒的。」宋菽说。
那次他与尹恒提要求时,便有这想法,但后来又改了主意。
「那天在军营,我只顾着看你比赛,却不曾深想。晚上睡不着,我便把这些日子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宋菽站起来道,「沈二郎原本不肯卖,后来却卖了我赌庄。袁三郎本来只想买五六坛,最后却一口气买了二十坛豆油。阿兄说你那些日子不在,是替他买胭脂去了,买个胭脂而已,我问你时为何要躲?」
宋阿南语塞,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说谎,宋菽这一桩桩事情问出来,他哑口无言。
「那天我惊了马,你是从北边来的。谢婉曾说,沈二郎肯卖赌庄是因为借到了园子高兴,可当时的尹恒与沈二郎并不交好,这其中显然缺了一环。
「袁三郎那笔生意是你谈的,庞六郎不在场,我倒想知道,这炒菜的豆油,什么时候也成了军事机密?另外,他那些种子,也是你给的吧。」
宋菽步步紧逼,宋阿南不自觉得后退,退无可退靠在墙上,宋菽两手撑住墙面,将他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两人离得非常近,宋阿南甚至能感觉到,宋菽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
「你的武功那么高,整个军营也没人打得过,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宋菽又说,「听说,尹大将军的小儿子单名一个暔字,武功盖世,是军中的英雄。」
他猜到了。
宋阿南愣住。
「原本我没往这处想,可上次在军营,他们虽装作不认识你,举手投足间的崇拜,却掩饰不了。」宋菽说。
宋阿南深深吸了口气,心脏砰砰狂跳,他甚至觉得胸腔太窄,困着他狂跳的心,隐隐作痛。
「看来我猜对了。」宋菽笑,放开了宋阿南。
宋菽转身,宋阿南连忙去抓他手臂:「我……」
「嗯?」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宋阿南难得又说了长句。
那声音有些哑,带了点软糯的央求之意,轻轻挠着宋菽的心。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生气,他自己不也有秘密瞒着宋阿南么?人与人之间有些小秘密无妨,毕竟宋阿南待宋家、待自己,一直极好,他不会因为他的一点隐瞒,就否定那所有的好。
找袁三郎借人,一是划算,二也是试探。
他刚推测出阿南的身份时,自己都觉得脑洞太大,可仔细想想,这逻辑似乎也没问题。而当袁三郎爽快答应借他人时,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阿南的想法他大约也知道,毕竟自己曾在他面前表示过,不想站队。
如果尹家的小儿子在自己家里住过的事情曝光,那么即使自己不站队,外界眼中,他和尹家也是一条线上的了。
原本他的确不想。
可如果那是阿南的家,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我……」宋菽一直不说话,宋阿南急了,又想找点话来说。
「站住!」
「把他围住!」
「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就炸了!」
「啊!」
「大家不要乱,依次下楼不要挤!」
「快点,你带百姓疏散,你们围住他,别让他点火,我去叫老将军下来。」
外头突然一阵骚乱。
小房间里也听到了。宋菽顾不上阿南,快步出去查看。
只见易安纸坊的李掌柜高举着已经点燃的火折,外衣被扯了开来,正发了疯似得大喊:「让开!都让开!不然我点了!」
「别过去。」宋菽还要向前,宋阿南一把挡住他。
「小将军。」尹戎亲兵的领队看见他,立刻跑来报告,「属下发现此人行踪诡异,衣服里似乎藏了锐器,扯开一看才知道是炸药。」
宋阿南看他一眼,知道是锐器还不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这事要罚,但不是现在。
他让那亲兵陪着宋菽,自己走了过去。
尹戎的亲兵和吴什长那一队人合作,百姓已经陆续疏散,大家从楼梯下去,离这里还算远。
宋阿南细扫了李掌柜的腰一眼,上面绑了许多火药,要是在这里爆开,搞不好楼都要被他弄个大窟窿出来。
被围在中间的李掌柜,一眼就看到了宋阿南。
他双眼发红。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只要把他弄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如果完不成任务,不仅他自己要死,妻儿也保不住,但如果完成任务,他死了,妻儿却可以活下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喊他耶耶的模样,甚至已经忘了炸药包是绑在自己身上的。
李掌柜一手拿着引线,一手拿着火折。
火苗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曳,几次都差点要亲上线头。
「尹暔,出来!否则我就把这里炸了!」李掌柜喊。
吴什长看向宋阿南,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暴露身份了。
围着李掌柜的几个士兵自觉散开,宋阿南走了过去,道:「找我?」
「你就是尹暔?」李掌柜只看过那两个壮汉给的画像,并不能十分确定,只是年龄看起来的确很像,周围的士兵也对他很是恭敬。
宋阿南点头。
看来这人是冲他来的。
李掌柜身材矮胖,动作从未这么利落过。
他手腕一抖,火烧上引线。
拔腿狂奔。
宋阿南闪身,拔了一旁尹戎亲卫的剑。
剑出鞘,迅速一扫。
紧接着,他竟然伸手抓住了火药。
「小将军!」
亲卫大骇。
吴什长也立刻要奔来。
宋阿南理都不理,把连成串的火药从李掌柜腰上扯下,用力一甩。
即将爆炸的火药被甩出窗外。
「 不要!」吴什长大喊。
可是来不及了。
吴什长看着火药飞出,那外头,可全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