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殷其雷(3)
冬日熹微的阳光在雕琢精致的窗棂上抹下灿烂的一笔,在入得室内后又陡然打开,映得清早的养心殿内一片明亮。
云长流坐在椅上,柔软的白绒毡毯盖住了手臂,松松地搭於他的膝盖。宽大的雪白华袍之上,那象征着教主身份的赤金烛龙纹在灿阳中闪着流动的金光,竟彷佛活过来了一般。
逢春生发作虽然痛苦,但是一旦毒素被压制下去,中毒者便与常人无异。
云长流自幼习惯了逢春生的折磨,连痛楚过后的虚弱也摆脱的很快。距从梦魇中醒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他已经行动自如,恢复到旁人无法看出丝毫不妥的地步。
温枫在几步远处垂手低眉。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许久的沉寂之后,温近侍才用看似恭敬,实则十分愁苦的语气道:“……教主,温枫知道的,真的都坦白了。”
所以您再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也交待不出别的了啊!
“……”
在持续多时的沉默之后,在近侍诉苦般的的眼神之下,烛阴教主总算肯轻叹一声,打破了僵局。
“护法离教,你为何要瞒着本座。”
“这般欺瞒,误了事你可担待得起么?”
云长流的手指一阵收紧,座椅手柄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无绝竟是独自去了万慈山庄……
为何不肯待自己醒来?哪怕不肯等,从教中调些人带走也好……再怎么,他也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此前这一年,他虽说将关无绝赶出了息风城,可视察分舵那也是在自家里转,四方护法总不会有安危之虞。
可这回,这人是单枪匹马地往别家的老窝就去了。万一那碎骨鞭刑的伤真的还未痊癒,在外头遇上点什么事……
云长流连想都不敢再想,目光在看向温枫时便隐隐带了责难之意。温枫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妥了,当即跪下:“温枫知罪,请教主责罚。”
云长流淡然道:“今日日落前去刑殿找左使领罚罢。十鞭,算作小惩。”
温枫一怔。教主说小惩,那就真的是小惩。十鞭,若掌刑人手底下松着些,连见血都不会。尤其温枫这等习武之人康复更快,背上疼个三五天便是最多的了。
这种责罚,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温枫叩了个头,“谢教主宽恕。”
云长流望着眼前自幼陪自己长大的白衣近侍,淡声道:“起吧,知晓本座为何罚的轻么?”
教主甚少发这样的问,近侍摸不清上意,只冲疑着回道:“温枫不知。但教主从来都是宽仁的……”
教主却摇头道:“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次毒发之后,本座自知时日无多……”
云长流向来如孤峰冰雪般清逸寡淡的面容上,忽然浮现了一丝微笑,“……我就要死了。”
“教主……!”
温枫心神大震,哪里想到云长流这般直白地将生死挂上了口。他骇然抬头,一时喉头哽咽:“不……”
云长流合上了眼,白皙隽秀的脖颈微微后仰在椅背上,平静地呢喃道:“本座死后……你们可如何是好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胸口骤然一阵细密的酸楚。
逢春生所带给他的二十余年的折磨在脑海中交织,似乎终於要迎来一个注定的终点,他却无法释然地离去。
当年的云孤雁执念过深,将太多东西系在了他的身上。这份重量,他活着的时候还能背的起来,并且一直尽力地背得稳一些,再稳一些……
——可他就要死了。
本以为上天还能多留给他几年的活头,没想到身后之事的安排竟已迫在眼前。
他死后,教主之位空缺。然而老教主早已心灰意冷不涉俗事,云丹景已死,云婵娟心性单纯顽劣无能,而他自己莫说子嗣,连娶妻都无有。如果当真传位於云婵娟……烛阴教便等同于落入了林夫人的掌控之中。
然而林夫人……林晚霞与云孤雁早已不存着半点情谊,她是玉林堂的小姐,私心向着哪方不言而喻。云长流死后,云孤雁或许还能震慑着她,但老教主毕竟手里早无实权……哪怕退一步说,云孤雁能够掌控大局,可岁月向来无情,曾经威名赫赫的云老教主也会老去。待得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巍峨息风城,鬼泣烛阴教”,江湖上威名赫赫数十年的烛阴教,天知道会不会在下一任教主时沦为玉林堂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