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气色来看……倒不像是有什么大伤大病的样子,可他还是隐隐地不安。
他的护法精神起来的时候是真精神,昨天宴席上处变不惊嬉笑怒駡,单剑硬扛八脉剑阵多么大的威风,恣睢潇洒得叫人移不开眼。
然而总有一两个瞬间,这人又会猛一下子给他一种很虚弱,或者说很脆弱的感觉。
一想起前段时间,这人坐在清绝居前吹着冷风就昏昏地睡过去,连自己咳了血出来都不知道……云长流心里就后怕的不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后怕些什么,按理来说以无绝的内功修为,又是在息风城内,不至於真的出什么事。
云长流走过去,皱眉道:“若真是不好受,用完早膳再回来睡一睡也可,嘴硬有用么?”
关无绝摇头笑起来:“哪有什么不好受……在分舵一年无所事事,闲的骨头都懒了,如今稍有些不习惯罢了。”
护法说的随意自然,云长流听着却一阵辛楚。
那一年驱逐疏远,是他实在没有其他法子。关无绝亲杀了小少爷云丹景,同时也陷烛阴教於后继无人、外忧内患的境地,不仅云长流无法面对,云婵娟与林晚霞更是视关无绝为不死不休之仇人,随时都可能出事。
……除了将关无绝外遣,再没有两全之法。
但再多的所谓苦衷,都是借口。
算来终究还是他对不起无绝。
或许是刚才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感作祟,教主话都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
“……还恨我么?”
但是这话刚一说出来,云长流就后悔至极。
……无论是怎样的答案,似乎都只会叫他心痛如绞。
关无绝讶异地笑道:“您这是什么话,这样问,不是叫无绝为难么。”
他是心想,教主这话问的实在过分。什么叫“还”恨不恨,好像打一开始就认定了他恨过一样。
然而云长流明显想不到护法是这种“为难”,只道他是念着身份才不敢明说,顿时如坠冰窟,只觉得全身的血刷的一下子全冷透了。
果然……出了那种事之后,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并不是没有觉悟,鞭刑是自己亲罚的,逐令是自己亲口下的,做下的事就是做下了,留下的伤痕也抹不去了。
云长流脸色一片苍白,唇瓣微微发抖,开口时连气息都无法维持平稳,哑声道:“那你……这些天……”
——这些天,一直是隐忍着怨恨在迁就么?上次在那家客栈里说的话,也是假的……?
关无绝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他只是盯着教主,不说话。
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方才还很自在恬淡的空气,一下子僵冷下来。
关无绝终於笑了笑,轻声道:
“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还是假话?
都这么说了,云长流立刻明白了答案。
……或者说云教主自认为他明白了答案。
“是你要本座选……”
云长流转过身去,声音发抖,“……那便说假话吧。”
他脸色惨澹的不行。
合上眼的时候,长睫都在抖。
教主心道,你就骗骗我吧。
哪怕自欺欺人也好呢。本就没剩几天好活的了,逢春生发作又那么疼,疼的他有时候真觉着要撑不住。要是最后连点儿念想都没了,那也着实太难熬……
然而下一刻,云长流睁开眼,全身骤然一僵。
是关无绝从身后靠近他,在教主耳畔轻轻吐息道:
“啊,那无绝真是恨死您了。”
云长流:“……”
他记得自己选的是假话?
关无绝失笑,一把将云长流拉的转过身来:“教主您看看您……上回无绝都说了从未怨过,您还问,这是想问出个什么答案来才肯休?”
“问就问罢,还这么不禁逗。您有逢春生在身,无绝连多吓唬吓唬您都不敢。”
“……”
云长流一时怔忡,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彷佛本等着被当头浇一桶冰水,落下来却是暖的,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下一刻,他把关无绝的一甩,冷着脸转身就走。
“教主!”关无绝在后头叫了一声,“这话其实本该无绝问您才对呢。”
云长流已经走到门口,这时转过头来,声音冰冷含怒,说出的话却半点儿也不吓人:
“本座将死之人,连亲你的时间都不够,还顾得上恨么?”
说完,云教主将门重重一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