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东河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而跪地的温枫已经在一瞬间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如秋风的枯叶,语无伦次地泣道:“教主,您怎么能——您怎么能啊!?”
云长流闻声,很缓慢地侧过头来。
他的脸色已经极为灰败,覆着一层吓人的死气,看着竟像是耗尽了生。一滴滴冷汗沿着脸侧落下来,晕染在赤金烛龙纹的白袍之上。
然而他的神情却是那样地恬淡,只回头看了温枫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身前关无绝的背影上,一双清冽长眸,含着心满意足的欣悦,含着略显哀伤的柔情。
倘若情深入骨蚀心……
末途乃悲欤?乃喜欤?
然情丝既已生,悲喜也不必问。
结果更不必求。
“慌什么,本座哪里能真的散尽功力。”
云长流轻轻吐字,撤力收掌,四周翻滚的内劲慢慢平息下来。
没有了教主的扶持,关无绝晃了一晃便往后倒去。
云长流将护法横揽进怀里,轻叹着抱紧了,他嗓音沙哑至极,更是虚弱至极,“……还留了成。”
萧东河与温枫齐齐大惊失色!
留了成?
这意思,就是散了成了!?
这回逢春生毒发,已经将云长流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昏迷整整天,多少次命垂一线,险之又险地将将从鬼门关里救回来。
可此时直接没了成的内力,以后他还能靠什么来压制体内的毒素!?
行刑室内,刑架之前,彷佛忽然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云长流竟轻轻弯起了眉,苍白地微笑起来。
他伸贴上关无绝的脸颊,说悄悄话一般,俯在护法耳边低声细语道:“本座的命不能吃……分你成拿去做伤药却也不错,是不是?”
关无绝仍是在药效的作用下昏睡着,俊美的眉目很安适地舒展,对身旁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其实这回逢春生发作得这样剧烈,云长流早就自觉大限将至。
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已经看不到无绝把伤养好的那一天,又实在放心不下,只能以这种法子为他护体。
只不过,若是被这人知道了内情,那可真就不只是跟他甩冷脸不给碰那么简单了。
云长流转身望向温枫与萧东河,他吃力地呼吸着,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无绝打上封脉镇元针后感知不到内力……你二人记着……此事万万不可告诉他。”
“至於这针,便等本座头的日子再给他拔了罢。此后这江湖,无绝他想往哪里去都去得……”
温枫两眼发直,这时候他已经连想哭都哭不声出来了,居然还有种悲痛到极致想要发笑的冲动。
究竟是谁要瞒着谁?
谁要做谁的药?
谁要为谁舍命?
为何世间会有这样的命数,又偏偏降临在这样的一对人身上?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
不知过了多久,云长流终於将关无绝轻轻地放躺在地上,轻轻吸了一口气,扶着膝艰难地试图站起。
“唔……!?”
然而,才刚刚直起身,他就眼前猛然发黑,全身不受控制地变得绵软无力,在一阵可怕的晕眩狼狈地摔倒在地!
“教主!?”
“教主!!”
温枫与萧东河惊忙地赶上去,想要扶起云长流。后者伏在刑堂那阴冷的地上,胸口紊乱地起伏,却抬挥开两人,“不……不必。”
云长流敛眸咬了咬牙关,再度试图把自己虚软发抖的身体撑起来。
结果却是再一次跌倒回去,这次甚至都没能站起。
教主怔忡地抬起自己的,修长的指节缓慢地握紧又松开。
他……竟然站不起来了?
温枫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哀鸣,破碎掉了。他自幼跟随云长流,却从来没有在教主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
——当逢春生毒素蔓延至最后关头,带给毒者的酷刑便不止是发作时的剧痛。到了那时,人将会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力量被抽离殆尽,身躯日益衰败,直至油尽灯枯。
可那是他的教主啊!清冷出尘向来喜净的教主,偏爱安静不欲下人服侍的教主,天纵之才自有傲骨的教主……
如果当真就这么瘫了,从此无力起身不能自理,教主要怎么忍受这样的屈辱!?
萧东河已经看不下去,跪在云长流面前扶着他的肩膀,“教主!散功后有一阵虚弱是正常的,您千万别急。”
“对,对对!”温枫浑身一个激灵,胡乱抹去眼眶里的泪水,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挤出一丝很难看的笑,“教主,左使这话没错的,温枫抱您回去休息吧……您睡一觉,到了明日就会好起来了。”
云长流紧紧地闭着眼,惨白的唇被他咬破了,一丝血线倏然淌了下来,“本座站得起来……”
他缓了许久,才攒够气力说下一句话,“你二人,替本座将护法送往药门休养……记得再让他饮一副醉仙乡……别叫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萧东河与温枫不敢再劝,在相视看到了对方眼的痛色。
云长流沉默着,再次用力地支起虚弱颤抖的臂。太多的事还未结束,他是教主,不能就这么倒下了。
这一回他终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墙的背骨节发青,指甲紧抠入墙体,乃至折断破碎出了血。
他沿着刑堂昏黑的通道向外走,不过百来步的路程,这时却显得漫长无尽。
云长流脚下一步又一步艰难地挪动着,冷汗浸透了衣衫,彷佛随时都会一头栽倒。
但他每往前迈一步,总会比之前走的更稳一些,彷佛有一种更坚韧更不屈的力量,正在从饱经毒屙磨折的骨血内生长出来。
就在迈出刑堂大门的前一刻,云长流的终於离开了墙壁,完全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站得直,缓缓向刑堂外走出去。
此时正值黎明。
天光乍破。
万丈晨光陡然从云长流的前方升起来,沿着颀长修美的身形轮廓射入刑堂之内。
那一袭雍容清华的白袍淹没在盛大的明芒之,彷佛消融了一样,渐渐地,模糊得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