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无绝与云长流并肩走了进去,只见头顶都是挂起来的各式花灯,随风摇晃,把周遭映得亮如白昼。
至於两侧,多是店铺,还有叫卖的小商贩。除了那些摆摊子的,还有不少推车走动的,沿街叫卖的,都趁着节日出来寻生意。
周围摩肩接踵,耳畔喧嚣喜闹,弄的云长流几乎茫然到走不动路。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几次这种红尘盛景,自年少失忆后,更是近十年连息风城的城门都没迈出过几次。
人世的暖光乍一落入清寂惯了的眸,便染出从未有过的朦胧颜色。
云长流转头往身旁看,却见护法那身红衣在花灯的映照下愈加艳烈动人,顿时心上又漏跳一拍。
他看着关无绝在光影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忍不住心猿意马。意乱情迷之下,整个人愈加昏蒙了,只能被关无绝拉着腕往前。
关无绝带着教主走了几步,见云长流神思明显越来越飘忽,又不放心地转回头,认真地叮嘱道:
“公子,这儿人多得很。您千万跟紧了,万一走丢了也别慌别乱跑,就原地儿站着,无绝会回来寻您的……”
……云长流听着听着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结果没走几步路就听见一个母亲正用同样的话嘱咐五六岁模样的儿子,顿时脸色就黑了。
护法倒是一直兴致很高,见着些可爱的小物件便要买下,见着教主对什么新奇的东西多看了几眼也要买下。
而买了的东西,他顺就往云长流那边塞,这么走下来,没多久尊贵无上的烛阴教主里就多了一堆东西。 直到护法又将一盏玲珑可爱地放着光的玉兔花灯提过来时,云长流终於忍不住,埋怨道:“你乱买东西便罢,怎么都叫我拎着!”
“要不无绝拿着,下回您去付账?”关无绝提高了里的花灯,饶有味地举在眼前打量着那只粉雕玉琢的小兔子,笑吟吟道,“啊,记得跟店家讲价——”
“……给我。”
云长流默默把花灯抢了过来。
关无绝忍俊不禁,他家教主还是这么不愿和生人说话……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慢慢儿来吧。
护法忽然为自己这想法而心头一暖,把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在心里又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他情不自禁地心想:来日方长……可真好啊。就说半年前那段时候,他天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躲着教主去死才能瞒得久一点,哪还敢奢望什么来日呢?
关无绝忽而转头。身旁那盏玉兔花灯的光亮又柔又暖,云长流清隽俊美的容颜被照得更加精致,他察觉到关无绝的目光便看过来,“又怎么了?”
他伸一只与护法十指相扣,皱起眉低声道,“你且收敛着些,安静看看灯不成么?这么个闹腾法,待会儿就累了。”
关无绝收紧指反握回去,叫两人又挨近了点,“怎么会?无绝已经好全了,公子不必挂心。”
於是他们便又开始在这小镇子上逛,关无绝拉人问了个在镇里名声好的店铺,买了两包月饼。
那铺子里的年轻姑娘生的玲珑心思,竟笑眯眯冲他们道了句“百年好合”,惹得关无绝又多要了一壶桂花酒。
两人就站在路边各吃了块月饼,剩下的都收起来。月饼很甜,桂花酒也酿得香浓,只是云长流不许护法多喝酒,后者只好尝了几口便作罢。
之后便是胡乱地走着四处看,走到哪里是哪里。
反正适逢佳节,任哪里都是好风景。
他们沿途走来,有不少互相思慕的年轻情人在猜灯谜,明灯下一片欢笑与娇嗔;
过了会儿又遇见五个人在赏月对诗,墨挥洒,周围几帮人叫好鼓掌;
镇南的富贵家庭豪爽地摆了赏月宴,两人也去凑了个热闹,看了看凡俗人家的歌舞管弦。
就这么玩到了大半夜,百姓们有的渐渐归家了,也有不少还在继续游玩。
教主与护法两人大致将小镇里有意思的地方看的八八,这时候远了人多的地方,往镇口郊外的地方走。
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他们走上一座拱形桥。木桥下溪水潺潺,小溪旁长草青青,明月倒映在溪水上,圆满的形状被晃出一道道褶皱。
两人倚在桥上仰头看了会儿月亮,又走下来,在河边的草地上坐了。
刚一坐下,关无绝便有气无力地歪在教主怀里。
云长流一派漠然地伸把人搂过来,他就知道会这样,“怎样?说了让你别那么闹,现在知道自己身子不行了?”
“……”关无绝被噎的没话说。
他倒不是真怎么难受,只是——
好……困……啊……
——没错,四方护法还是高估了自己如今的体力。何况这段时间,他的作息被教主盯得死死的,已经许久没这么熬过夜了……
“在这里歇一歇也好,”云长流调整了姿势,侧身为关无绝挡去了夜晚的冷风,又望着那盏他一直提着的花灯道,“我们小时候,在河里放过灯。”
“是,”关无绝点点头,“那是上元节。”
云长流淡淡道:“你从那时候就开始骗我了。”
关无绝:“……”
护法忍不住苦笑着心想:完了完了,这可真是要被记上一辈子了。他家教主还是忘了旧事的时候可爱……
然后他们又随意地闲聊起来,后来也各自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说着说着,云长流又抱着他的护法轻轻地亲吻脸颊,而月色始终伴随着虫鸣和水声。
这样一来,耗的时辰更晚。
直到护法也觉着再歇下去天亮之前没法回教了,终於舍得从云长流怀里起来,“教主,咱们该走了。”
教主犹疑了半晌:“你还走的动?”
关无绝刚想说一句当然,就见云长流把玉兔花灯塞进他里,紧接着轻掀起衣袍,竟在他面前低身半跪下来,叹道:
“上来,我背你走一段。”
这下关无绝实在惊得不轻,平常再怎么胡闹,他也从来没敢想过让教主在自己面前矮下身。他慌忙双去搀云长流,“教主!这怎么使得?您这……您是要折煞无绝了!”
云长流不为所动,更不肯直起身,反而强硬地去扯护法的袖子,“别说那些没用的,快些。”
“真使不得,”关无绝急道,“求您快起来!”
“护法还要本座在这跪多久?”
“我……唉,教主!”
“刚刚谁说的以后会听话来着?”
“……”
最后,关无绝还是拗不过云长流的坚持,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眼一闭,任教主把自己背了起来。
云长流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沿着河畔走起来。
他背上背着一个人,还是放在心上的人,自是走的小心又稳当。
秋的圆月当头。
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静谧。
走着走着,开始有桂花的香气不知从哪里飘过来,比那桂花酒还要醉人。
忽然咚的一声轻响。
关无绝指一松,那花灯掉在河畔的草地上,可爱的玉兔滚了两圈儿趴着不动了。
云长流微微一怔,偏过头去看。
只见关无绝合眼伏在他肩头,浓密的长睫安适地向下垂着,呼吸浅浅的打在他后颈一块皮肤上,有些痒。
教主弯起眉眼,露出一点宽和的浅笑。
这人……刚刚还逞强呢,就背了几步路的功夫,就已经不知何时睡过去了。
小玉兔还躲在草丛里发光,一闪又一闪。
云长流驻足凝望半晌,犹豫了一瞬。
这花灯……
若是要去捡的话,势必要把无绝吵醒了。
“罢了……”教主舒展了眉,摇了摇头,柔和地冲已睡着的四方护法悄声低语,“就不捡了,睡醒可不许冲本座生气。”
他再次迈步,於月色下背着关无绝,沿着小溪往来时的路走去,而身后是长长的影子。
“大不了……”
“明年,再来陪你买新的便是。”
……
秋月。月到秋偏皎洁。
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
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
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