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
刑堂深处,已经不是刑堂主的萧东河里提着盏油灯,抖了抖钥匙,打开了一间行刑室的门。
“啧,瞧瞧我这个堂主,都卸任了还赶着离职交接的最后一天给你以权谋私,薛长老可得不乐意了。”
外面的雨声还在哗啦啦地响彻。
萧东河一面不满地哼哼,一面将门吱嘎一推。
“又有什么腌臢事儿见不得人了?行行好吧大护法,我的——呸,现在是薛独行的——这刑堂,真不是给你们这么玩儿的!”
关无绝垂着头跟在骂骂咧咧的左使身后,他乌黑发丝上沾了不少雨滴,里的伞更已经湿透,滴答滴答地落着水。
见行刑室的门一开,他一句话没说抬脚就走了进去,对左使道,“锁门,进来。”
萧东河打了个咋舌,心道这家伙还是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他把门锁上,转头刚问了句,“说吧,你到底又怎么……”
然后左使就惊愕地瞪大了眼。
只见红袍护法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关无绝一声不吭,直挺挺地闭眼朝他这边儿倒过来,毫不客气地栽进他怀里。
“我——!?”萧东河差点骂娘,他被撞得重心不稳,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才把关无绝给扶稳住,“无绝……无绝,关无绝!?”
他这才发现不对劲,把的灯一提,护法那惨白如纸的脸色就被剧烈摇晃的灯火映得清清楚楚。
更骇人的,却是他的唇角不知何时已经淌下一线鲜红,那暗红衣襟上早已落满了血迹。
这人竟在无声无息地吐血不止!
“你……!!”
萧东河脸色大变。他在刑堂那么多年,当然不可能没见过伤者吐血的样子。可关无绝这模样实在太吓人,连左使也不由得惊恐,“你怎么了!?这,你到底是哪儿有伤?无绝你……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昏……”关无绝紧紧锁着眉,从牙缝里挤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疼……别动我……”
“好好,我不动你!”萧东河不通医术,果然吓得一动不敢动。他就这么半抱半扶地撑着护法的身,急得满头大汗,“我这就派人去药门叫人,你还能不能撑一会儿?”
“别……别声张……”
关无绝早就痛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觉得心脉似乎都绞在了一起,他勉强提力,沙哑地开口,“我就烦你一个晚上,明早就走……”
下一刻,护法艰难地摇头,神情痛苦,“不行……我,我站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猛咳几声,浑身痉挛地呕出一大口血,身子就要往下滑。
不大的行刑室内飘起了淡淡的血腥味。萧东河脸都青了,声调几乎破裂:“无绝!!你——”
可他上动作却只敢更轻更小心,一点点扶着关无绝先在地上侧躺下。左使刚一撤,转身就想出去找人。
可他衣袖一紧,竟被护法用力拽住。
关无绝也不说话,只闭着眼专心忍着药性彻底溶血时必然带来的一场酷刑,但他的动作却表明了态度——不让萧东河出去声张!
萧东河顿时就快气疯了,额上都挣出了青筋,指着护法就勃然怒吼道:“关无绝,你他娘的真不要命了是不是!?想死别给刑堂找晦气,你要真有种,在养心殿里当着教主来这一出!”
关无绝听见这话心里只想苦笑:废话,可不就是不敢在教主面前来这一出,才跑刑堂里找你的么?
然而他还没能说出什么话,就见外面闪电又一亮,紧接着惊天动地的一声滚雷隆声就在耳畔炸响!!
“呃啊……!”关无绝无法抑制地惨叫一声,瞳孔紧缩,身子猛地挺直又立刻蜷缩成一团,双死死抠着心口。
是巨大的雷声刺激了已经脆弱到极点的心脉,剧痛爆炸似地席卷了所有的感官。
疼,真疼……
这才是真叫疼的快要死了……
关无绝近乎窒息,惨白的双唇无力地抖动,却已经没有力气吸入空气。憋闷的感觉使得肺腑如遭烧灼,难受得恨不得叫它炸开才好。
尖锐的耳鸣响起,视野里的黑雾越来越大,意识在快速地抽离,只有心腔里的抽搐和剧痛似乎永远无法停息。
——这痛感实在已超过了人能忍耐的极限,关无绝茫然地睁大着眼,视线漆黑,耳嗡鸣,有那么一个刹那的意识丧失。
他虽睁着眼,却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苏醒过来,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居然是:
刚才那一下……也不知能不能比得上逢春生发作时的痛楚呢?
可惜他没能走神太久,这场酷刑还未结束。
外面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天昏地暗,新生的嫩草被暴雨打弯了腰;树枝被狂啸的风摧折,甚至有的被连根拔起;雨水堆积,硬土化为大片大片的泥泞和水洼,倒映着云幕。
乌云笼罩在神烈山上。
九曲的赤川波涛泛滥,拍击着岸边。
这果然是一场几十年都罕见的大暴风雨。
而烛阴教的行刑室内,关无绝开始一边咳,一边呕血,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全身都开始不住地发抖,看着很吓人,但始终也没有再次昏迷。
他也没有松开萧东河,而是一遍遍地向好友重复:自己没事,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出什么问题,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好了就走,不会再久留叨扰。
这还是左使第一次眼睁睁看着知交挚友在眼前痛苦,而感受自己的自己无能为力。
他浑浑噩噩,只觉得天旋地转。到了后来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直到某个时候,忽然他听见身旁一个虚弱的声音低沉道:
“行了,结束了。”
萧东河僵硬地抬头,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他看见关无绝安静地望着他,苍白而虚弱地喘息道:“看把你吓得……旧伤发作而已……本就出不了大事。”
“好了,我……没事了。”
护法艰难地扯了扯唇角,试图如往常那般笑一笑,却终究没有力气。
在他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萧东河的脸已经看不清了。好友似乎焦急地在向他呼喊什么,也听不清。
“……真……没事了。”
“……再缓缓就……”
关无绝吐字越来越轻,嗓音也越来越微弱。他只觉得眼睑沉重得不断下坠,意识时断时续,一片朦胧。
“就能……走……唔……”
终於在某一刻,护法的眼眉脱力地松弛下来,低弱地无意识呜咽了一声。他把头沉沉地垂下,彻底没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