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2 / 2)

无绝 岳千月 5376 字 2个月前

烛阴教信堂的资讯网之严密,放眼江湖也可称一流,而阿苦更是自家的药人,想要造假难如登天!这也是花挽那一日如此自责的原因所在,可是假如,假如——

假如,并不是造假呢?

假如,从一开始就有两份籍案呢?

假如,一个药人於十九年入教,另一个药人於十八年入教……而间有人动了脚,移花接木地做了细微的改动,自然比完全伪造一个新的籍案简单得多!

啪的一声,份纸张掉落在地。

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

一份是十年前的记载。

……十年前,都发生过什么?

十年前,教内曾经往外遣送过一批药人。

这是因着众人都以为少主的逢春生得解,那些养在药门的药人有许多没了用处。

十年前,阿苦死了。

这是因着为他穿心取血。

十年前,关无绝入了鬼门。

这是因着……

什么呢?

一个神医的养子入了九死一生的鬼门,是为什么呢?不知道。这是规矩,从鬼门活着出来的人就可以斩断前尘,谁都问不出。

且等等。

可以,斩断前尘……?

第二份是曾经为少主养过的第一批药人的名录。

几十个孩子,都死了。

剩下一个活着的,记录却模糊不清。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毕竟药人低贱,从来都不会有人在意。然而仔细分析,却像极了被人刻意掩盖了一般!

而那时间是……十九年前。

第份比前两份新一些,是云长流继位为教主之前未雨绸缪,暗里托信堂查的大武林世家的记录。

这事连温枫都不怎么清楚,而关无绝那个时候还在鬼门更不可能得知,因此这份记录虽新,却是最罕为人知的一份。

而挑出来的这一份,正是有关万慈山庄的。那时候他花了大工夫,调查的很详细,细到连端木世家祖传的功法都摸得一清二楚,自然包括那一十二点穴法。

如何施展,效用怎样,招者是什么感受,多久可以自动解开,这些都逐一记载在案。

云长流忽然脱力地跪倒在地,床边的柜子哗啦地一声被撞倒了。下一刻,他的视线瞬间凝结。

地面上,几点早已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谁的血?

这是谁的血!?

他是不是……曾有哪次含血入口?

云长流头晕目眩,溃不成军。他猛地以撑住额角,黑发如瀑般散下来,遮住了惨无人色的脸,“不……不……”

不可能。

不可能,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绝望的事?

不是真的,这种事绝不可能是真的。

无绝,无绝,你怎么还不回来。

……

养心殿的正门霍然大开。

长阶下,温枫与叶汝正低声说着什么,又似乎在争吵。听见响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

云长流站在殿门口。

他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衫,长发披散,沐在清晨的明亮白光下。

叶汝尚未反应过来,温枫的脸色就一下子变得灰败,“教主,您……”

云长流的神情漠然而麻木,淡然道:“护法不肯回来……那换本座去找他。”

说着他踩着长阶往下走,走了几步,忽然颓然往前栽倒。温枫惊恐地尖叫一声,冲上去险险扶住了教主,却发觉触的身子冷的像冰,竟然在剧烈地发着抖。

温枫一下子哭出声来,好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的东西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轻轻摇晃着云长流:“教主,教主您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

“……不……”

云长流头疼的快要炸开,一阵砭骨的寒冷由内而外地席卷了四肢百骸,“不……”

知道了什么?

不,不,不……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他从来都是什么也不知道!!

——究竟为什么他从来都是什么也不知道!?

叶汝怔怔盯着云长流,忽然捂着脸抽泣起来。他腿一软伏倒在冰冷的地上,呜咽着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够了……够了……温近侍!瞒不过的,已经瞒不过了!我们本来就不该瞒的……”

“温近侍,护法大人最后的样子您也见了……我们不可以再瞒了,护法他实在太……”

温枫双眼发红地冲他吼道:“闭嘴!你给我闭上嘴!”

叶汝却用哀伤的眼神望着白衣近侍,这么多天熬下来,他终於也已濒临承受的极限。

那目光彷佛在说:还不够吗?还不可以吗?

如今逢春生已解,一切如初衷所愿,可教主还是知道了。且又是知道得这么快,这么快!

护法定然也是没想到的吧。

事已至此,为什么还不能承认呢?

云长流眼神忽然一动,他望着叶汝问:“无绝呢?”

叶汝仰起头,抿着唇不说话。

云长流又问:“你方才说护法,护法呢?你可见过他了?”

叶汝轻轻道:“禀教主,护法已经不在了……”

温枫彷佛被雷劈了一般僵硬住了,可他却一动也没动,一句话也没说。

连叶汝都看得出来瞒不过了的事,他跟了云长流十多年,能看不出来么?

“我知道……”云长流眼神涣散失焦,断断续续地呼吸着,低声喃喃,“我知道他不在这里……我正要去寻他,带他回来。”

叶汝艰难地凄凄笑道:“教主,您是不是知道了?我不是真正的端木临。”

“端木临在哪里?”

“他不在了,他……死了。”叶汝咬着唇,这一刻,积攒多日的心灵折磨都从他喉咙里涌出来,“我也不是真正的阿苦……对,我根本就不是您的阿苦!我不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是!”

“……阿苦在哪里?”

温枫陡然喊道:“教主!够了,够了!不要问了……”

云长流忽然一个激灵,他怔怔地扯了一把温枫的衣袖:“我今晨喝的是什么药?”

“教主,教主我求您别问了……”

温枫泪流满面,他不敢看云长流那迷茫无措的眼神,“教主,这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您不要这样……您什么都别想了好不好,余毒未清,求求您先回殿里再说话……”

“无绝呢?”云长流又问了一遍,嗓音抖的碎了一地,“护法究竟在哪里?本座不逼他回来了,他爱往哪里去都随他喜欢……本座只是想要看他一眼,只看一眼……不,我也不必见他,只要知道他在哪里——他人到底在哪里!?”

“说话!”教主陡然激动起来,温枫的流泪不语叫他心内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暴怒与恐慌,“为何不回本座的话!?关无绝在哪里!?”

温枫崩溃地喊道:“护法他,他——”

他嘴唇抖动,却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忽然,云长流收敛了怒容。

他竟低哑地笑了一声。

“……他……死了?”

温枫几乎要晕过去。但云长流又立刻摇头,茫然地喃喃自语,“……不,不会。无绝说会回来的——他怎么还不回来?”

教主猛地挣开温枫,跌跌撞撞地要往前走,只觉得这一片晨光炫目得不真实。

他究竟身在何方?

这里是现世,还是一场噩梦?

他要亲自带他的护法回来。

“他回来了,教主!”

叶汝忽然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他高声哭道:“就在昨天,护法大人他……您已经猜到了是不是?是不是?您知道他回来做什么的——他为您取了心血做药……”

“他是阿苦,他才是您的药人阿苦!”

云长流眼前轰然一黑。

霎时间,他只觉得魂灵和身躯都脱离开来——他已然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自己的口发出来:

“让我死吧。”

“今晨您喝的药,那是……是……”

温枫面无人色地惨笑,笑着泪珠就又掉下来,颤声道,“那药材里……啊,那里面……有一味九叶碧清莲,有一味药人心头血。”

“那都是护法拿命换回来的,他想叫您活下去啊教主……”

白衣近侍的哭声,在云长流耳畔渺远起来了。

护法……

他的护法……

他的无绝。

他的无绝,没了。

云长流双目漆黑空洞,他捂着胸口紊乱地喘了几口气,就缓缓地倒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头脑深处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大量的记忆,从那个沉寂已久的断层深处喷薄而出。

那是他丢失的少年时光,是他丢失的一个人。

云长流的心头下了一场雪。

苍苍茫茫,不知东南西北。

在雪,他穿过斑驳的光影。

在雪,他穿过生死的幽径。

他似乎历经了千万里的跋涉,最终抵达一个安宁的尽头。

在那个尽头后面的终焉之地,雪停了,春天到了。

温暖的春风吹绿了神烈山,他看到一间秀气的小木屋,屋前屋后都是大片的桃林,淡粉色的桃花儿正在枝头怒放,如梦似幻。

云长流恍恍惚惚地穿过缤纷的落花,走到木屋门前。他抬一推门,门吱呀地一声轻响,打开了。

外头的阳光从敞开的木门照进里面,照得地板都像是铺满了金叶子。

屋内有个稚嫩的小少年背对他坐着,里散散捧着卷书在认真地读。一身青衣被晨曦打亮了大半,秀气的侧脸和下颔也被镀上一层流淌的金晕。

云长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轻轻地叫了声:“阿苦?”

於是那小少年闻声转过头来,白肤黑发,清隽秀美,那一双眸子澄澈得动人。他将里的书卷一扔,挑眉含笑道:“少主,你今儿来的好晚,叫阿苦等了好久!”

云长流忽而温柔地浅笑起来:“无绝,本座找到你了。”

那孩子笑得更开心,他站起身来,身量忽然拔高抽长,青衣染上赤红的颜色,就像青苗被烧成了一团火。

转眼间,竟已是关无绝站在他面前,红袍护法微微仰起下颔,略显无奈地含着笑,歪头挑眉道:“教主,您怎么现在才来呐,无绝等不了您了。”

下一刻,关无绝有些不舍地转身,墨梅红袍扬起一个教主见惯了的潇洒不羁的弧线。春阳闪动,桃花飘落,四方护法的身影就像是要溶化在这虚空一般,倏然淡去。

云长流惊恐地伸去牵护法的衣角。

那一抹赤红,却在他的指尖寸寸消散了。

——《无绝》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