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个软玉似的小人儿,天生金贵却柔弱的身子。从出生起被众人放在心上疼,被裹在几层最软最暖和的锦被里护的很严实,病起来就楚楚可怜地咳着掉眼泪。怎么闹脾气也会被宠着,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手边儿。
呵,果真是好命。
端木临突然就特别想瞧一眼那位小少主,他想他怎么也得知道自己是为了个什么样的人来此受苦受难的。
他四下一看,混乱中仍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於是端木临悄然迈开步子,往温环方才走的方向摸了过去。
可他才刚走到寝殿门口,就听见一声极惨烈的呜咽嗓音是稚嫩的,却凄厉得让人心惊肉跳,令人全然不敢相信是由一个孩子发出来的。
端木临只觉得脊骨一凉,他惊忙赶了几步,从敞开的寝殿门口探头往里看。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寝殿里的大床,梨木床头雕龙刻凤,镶金嵌珠,顶上打着几层幔子,的确是他想像中的堂皇奢华。却有三四个仆从样的下人在床边围了一圈,似乎在用力将什么痛苦挣动的人按在床上。
端木临瞳孔微微一缩。
是那位烛阴教的小少主。
那小少主似乎口中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一声声细小的濒死凄咽。端木临看不清少主的模样,只能看到一只极苍白又极窍弱的手从那几个仆从的身形间穿出来。
那只手在虚空中挣紮着,抽搐着,一遍遍松开又屈紧,细长的骨节几乎要冲破雪白的皮肤,彷佛想抓住一根能让他在苦海中得一口喘息的救命稻草。
可是没有,没有什么能救他。即刻,那只手重重地砸上了床角,即刻死命地抠紧,指甲立刻碎裂出了血。
有侍仆忙想阻止少主的自残,却怎么也拽不住那只紧绷的手。
最后是云孤雁伸臂过去,强硬地将孩子用力到痉挛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紧紧握在自己的手掌里。
端木临终於又见到了那个使计将他掠来的烛阴教主,云孤雁的身上却再也不见当初那股桀骜气势。他头发散乱地遮住了脸,颓废憔悴地坐在床边,双手捂着孩子的手,徒劳地不断输入内力。
温环站在云孤雁身后,扶着他的肩膀不住地低声劝着。说的什么端木临听不太清,他站在殿外手脚发冷,心腔一阵阵地颤抖。
云孤雁那样深不可测的内力,竟然一点也不能压制,这逢春生毒究竟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这一刻,他马上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而且错的离谱,错的彻彻底底。
这个烛阴教少主,他的命,一点儿都不好。
万慈山庄以医术在江湖上立足,每日都会有大量的伤病者前来求医。因此临小公子在山庄时可以说是见惯了中毒的病人,可从来没有哪一个能这样让他仅看着就觉得惊惧。
他也听惯了病人的惨叫,所以他更能听得出来,这个小少主那听似微弱的呜咽中,压抑的究竟是多么可怕的痛楚。
端木临垂下眼睑,逼着自己将目光从殿内移开。他又想起了云孤雁说的所谓的“命”。
赤子无辜,却从一出生起就要同这样的痛楚相伴,如果这也叫命数,那这冥冥中的天意究竟是有多么恶劣
端木临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某一刻,凄惨的呜咽声就像是被掐断了一样戛然而止。
围成一圈的仆人们,渐渐散开了几步。端木临心口发沉,他又忍不住抬眼,隐约看见一个白衣的孩子散了架一样地脱力陷在云孤雁怀里,似是昏过去了。
那只方才挣紮不止的苍白小手血迹斑斑地垂下,一动也不动。殷红的血珠正一滴又一滴地沿着软绵无力的指尖掉落下来。
云孤雁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白衣孩子,脖颈上却青筋暴起,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温环脸色隐显哀伤,替教主挥退了下人,又转回来劝主子。
可任温环怎么劝也劝不住。直到某一刻,云孤雁似再也压抑不住,竟然埋下头粗哑地低吼起来。
那低吼听来竟似嘶声的哭嚎,下一刻几滴泪水就打在那孩子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寝殿之外,端木临如当头挨了一棒,愣愣地伫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想不到云孤雁那样的男人竟也会哭的,还是这样的撕心裂肺,像是落入绝境走投无路的万兽之王对天发出不甘又无力的咆哮。
那个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烛阴教主,抱着他身中剧毒的孩子,就像抱着一捧即将消融的雪。
“……”
端木临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了闭眼平复心绪,决定在温环来找他之前悄悄走回去。
转身迈步之前,端木临最后回望了寝殿一眼。
他颇为惆怅地在心里暗叹了一句
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