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2)

无绝 岳千月 2881 字 2个月前

第93章 东方之日(4)

阿苦偏过头,苍白的脸颊贴在铁床上。他干裂的唇动了动,沙哑地叫了一声:“少主。”

他声音微弱得很,但正激动至极的云长流听见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那边云孤雁、温环与关木衍也随之止了话音。

於是这药门的取血室里突然被沉寂所包裹。

过了许久,云长流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他,转过来的眼眸里分明盛满了破碎的痛色。

他只是那么无声地看过来一眼,就让阿苦更加难受了。

阿苦一直觉得自己绝不是个善心肠的人,他的心肠早就冷透了,哪儿还有什么温度去暖别人呢?更何况是一个害他沦落至此的人?

可此刻他却心疼了,真的心疼的要命。因为他能觉出云长流在疼,还是为他而疼的——他居然因别人心疼自己而心疼,这是怎样个奇怪的事情?

可他又想想那个白袍如雪的小少主捧着桃花站在金阳之下的样子,给他递糖说是赔罪的样子,被他三言两语弄的支吾着说不出话的样子。

……他觉得云长流和他是不一样的,他从没见过这么干净又纯粹的人。他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脏血沾了他。

“小少主,你走吧……”

阿苦用力闭了闭眼,他嗓子又烧又涩,每开口说一个字都是折磨,但他还是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着,“这件事和你本无干系,你不要管我了。我本就是烛阴教内的药人,被人取血是分内之事,只不过用药的病人恰好是你罢了……”

那边刚刚还劝着少主的三位都惊住了,没有想到阿苦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本该是由他们来说的。

云孤雁脸色变幻不定,终是叫了声:“流儿,他说的无错,你且先……”

云长流却在这时转过身,他神色灰败,一步步朝取血的铁床那边走过来,彷佛已失了魂魄,谁的话也听不见。

他一直走到阿苦面前才站定,白皙的手掌落在他脖颈处被机关扣死了的铁扣上,内力一灌就将那束缚直接震碎了。

阿苦唤了声:“少主……”

云长流就这么话也不说,也不抬眼去看阿苦,又依次打碎了他双手双脚的铁扣。

可少主的手却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最后他全身都在抖。

云长流的那只手最终虚虚地覆在阿苦渗着血的左手腕上,他双目失焦,嗓音轻得彷佛一触即碎:“我知道,你……是因我才……”

又怎么会无干系。

“不是,不是为你!”阿苦猛地把手缩回来,他固执地咬牙道,“我只是还你爹的恩……”

对啊,明明只是还恩。

他拿自己的血,来还云孤雁随手的一份礼物,很值得。还完就两清了,他到死还能是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

可为什么如今他竟觉得心也在滴血?如果别人含了利用之意而送的礼物值得他拿一身的血来偿,那眼前这位尊贵的烛阴教少主这几个月的真心相待呢?

末了只给他痛彻心扉的真相么?

阿苦突然后悔了,他愧疚至极。欺负人家还冲人家要糖的时候怎么就没多想想呢,自己哪儿还得起啊?

“我不怪你,可是你也不要再管我。”

阿苦忽然抬手去推云长流,但他胳膊根本没力气,“是你自己说的……既是孽缘,不得善终。你不要管我,把今天听到看到的都忘了……!”

可他虽然口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已经知道了,哪能说忘就忘呢?他可真是把这小少主给拖进泥淖里了啊……

云长流没什么反应,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袍给阿苦裹紧了,才重新伸手抱住他,“那句话,我说错了。”

少主脱给小药人的外袍是纹着烛龙纹的,那意义不言而喻。云孤雁脸色已经黑的十分难看,咬牙切齿地吼了句:“流儿!”

温环和关木衍吓得左右各一个把教主大人往后拉。温环急得小声劝道:“教主,您千万莫心急,别再逼流儿了……”

关木衍也连连道:“教主哇,再逼下去少主可真要毒发了……您就先委屈一回,啊,消消气儿?”

云孤雁恨不得一口血喷到关木衍那张老脸上。

得知出了事儿的时候,他已经快气疯了。阿苦这个药人他本是准备一直给云长流用下去的,最好一直陪流儿撑过十五岁那道劫。可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花一年把药血养出来,才取了一次血,流儿怎么就和阿苦认识了!?

以流儿的性子……他肯认识的人,那定是他很有好感的人;而他肯这样主动触碰拥抱的人,那定是他真放进心里头的人。

——可那人偏偏是个药人,药奴!谁都说不准哪次取完血就会断气儿了的药奴!

这种事,流儿怎么可能会同意?

云孤雁觉得他肺都要气炸了,偏偏看着云长流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肝儿还在那疼。

这可怎么办?这叫他到底该怎么办!?

铁床上,阿苦的眼前已经开始黑一阵白一阵。他挣了两下,却根本挣不开。云长流抱他更紧,却让他心内陡然涌起细密的痛楚。

……他可以天天陪云长流玩儿,可以吃他的糖给他做点心带他看话本子,但是当这白袍不染窍尘的小少主一步步走入这阴暗冰冷又血腥肮脏的地方,俯下身紧紧抱住他时,他竟觉得这温度灼热得无法承受。

他想,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护我,又为什么要这么用力抱我啊。

我还有什么呢?

云长流,云少主,你为的我什么呢?

失血过多又耗尽了体力,阿苦身上冷的越来越厉害,意识也渐渐渺远。

他已经睁不开眼,终於无意识地往云长流身上歪过去,细细的脖颈也虚软地往后仰,又被少主托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云长流那小小的怀抱竟意外地暖和,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苦依稀觉出云长流握住了自己的手,以内力送来源源不断的热流。

他终於禁不住,紧窝在云长流怀里簌簌打了个寒战,几次想试着撑开眼皮,最后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昏过去了。

……

阿苦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再醒来的时候人已躺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手腕上似乎也换了更好的药,至少不疼的那么厉害了。

他睁开眼,勉力透过一片昏暗看清了周围。是他从未见过的房间,不小,却极清寂,装饰摆件少的可怜。

这都天黑了,连灯都不点,也就靠窗边洒下来点月辉的光照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