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揪着云长流的袖角,哽咽起来,“属下……无绝想喝药……”
云长流微愣,无奈地软了眉眼。教主放下玉箸抚他脊背,唤服侍的医师进来,“去,给护法熬药。”
熬药需要时间,关无绝还是被教主喂了几口吃食。不一会儿温枫和关木衍也进来了,屋内热闹了些许,只是关无绝又开始犯困,努力喝了药就闭上眼了。
“教主……”
真睡着之前,关无绝含糊不清地低语了句,“等……等无绝好起来,要……”
云长流心里陡然激起欣悦,自开始休养治伤以来,护法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他从来就没有对自己的未来留什么期盼,只会一遍遍求着自己弃了他。
教主忙软声道:“你好起来,但凡是本座给的起的,都给你。”
云长流却不知道,其实关无绝不是想要什么东西。他本想说的是:等无绝好起来,一定要好好伴着教主。
可惜,护法还未来得及反驳,就又被倦意拖入了深眠。
从那以后,关无绝再也没敢闹着不喝药。
……
又数日,外面飘着小雪。
清绝居内,云长流搬了桌案搁在护法床边。
他坐在案前,执着墨笔批卷宗,眼角余光则留意着床上的病人。
这样的情景,其实已经持续了多日。
温枫也曾私下里对温环诉苦:
“爹,难道您没觉出教主现在这样子似曾相识吗?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天天往阿苦那儿跑!关无绝他又和我这个近侍抢主子来了……”
而今天护法难得地稍有了那么一丝精力,是个好兆头。他自己也心情好,就裹在被子里头侧过身同教主说说话。
人的性子都是被宠出来的。关无绝到底不是那种天生被塑成卑微木讷模样的死士,被云长流一天天用心护着,前几天又使劲儿闹腾了一波,如今在教主面前也不再处处拘谨,至少也敢主动说两句了。
他就说鬼门里那些试炼,说他是怎么从名次倒数变强到能把阳钺打得趴地上起不来,最后又说到鬼门外头那株朱砂梅,说他当时想着死了就能永远躺在这样美的梅树下头,就不怕死了。
云长流怕他说多了又累着,听的差不多了,就劝护法还是乖乖睡觉。
结果关无绝这一睡去,又是两三天人事不省。
等下回他再清醒过来,往窗外一看就被惊得不轻,险些以为尚在梦中。
清绝居外头,栽满了朱砂梅。
那是大片胭脂似的红,一簇簇花儿开在枝头,清幽梅香在不开窗的屋子里也能闻得见。
“等护法身子大好了,想在树下怎么躺都随你喜欢。”
云长流白袍胜雪,正从外头掐了一朵朱砂梅走进来。教主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将嫣红的梅花放在关无绝苍白的脸颊上,“不许想着死。”
关无绝眼尾柔软地弯起来,他抬手拈下那朵红梅,软软应了句,“……是。”
说着,护法又去转头望着那窗外的红梅,也不知想着什么,那唇角正一点点勾起来。
云长流心口猝然一阵滚烫,望着关无绝出神。
向来清心寡欲的教主被这么个浅笑给扰得乱了思绪,面上还强自冷静镇定,心内却有些慌慌地暗想:无绝他开心了,这人开心时笑起来是真的好看,怎么能这么好看?
朱砂梅虽珍稀,却也只是几株树罢了,原来他送这么点东西,就能换得四方护法开心呐……
这人,说难哄也难哄,说好哄又这么好哄。
……
冬去春来。
随着天气回暖,治疗的效果总算开始显现。
关无绝的身体状况从最低谷开始渐渐好转,关木衍给他换了次药方,也总算是让护法在心理上缓了口气。
等关无绝觉得自己好了些,又执意要帮教主做些事。可这么一个冬天过去,云长流早为他那脆弱模样心惊胆战了不知多少回,哪里敢叫护法拖着病体操劳?
每每都是关无绝稍打起精神来想替教主看些教内事务,还没一柱香呢就又被云长流按着躺回去了。
然而哪怕就是在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里,护法显露出来的能力仍是那么让教主喜欢。某一天,云长流忽然心血来潮地叹了句:“护法怎的这般懂本座心思?”
那时关无绝百无聊赖地裹在被子里望着教主俊雅的背姿,又是在病中,难免一时心神松缓,没走脑子就来了一句:“许是前世有缘……”
然后他马上惊醒,“属下失言!”
不料云长流竟回头,一脸正经地问:“什么缘?”
关无绝有些急,懊恼道糟了糟了这还真是被教主给惯出来了,他怎么现在什么话都敢脱口胡说,“属下胡言乱语,教主恕罪。”
不料云长流居然搁下笔,好整以暇地整个人转过来,颇有趣地打量着护法,“你且说说是什么缘。”
“这……教主,属下实在……”
关无绝没想到教主突然不依不饶了起来,他推脱了几句无用,眼见着云长流已经离开案前,坐到了自己床边。护法认命地闭上了眼,只好硬着头皮开始胡扯:
“缘……是、是恩缘。无绝前世是颗药草,教主您乃一位重病缠身的仙君。您病得出不去仙宫,就天天闲着没事儿从窗口给那株野草浇水……”
云长流听的认真,“然后?”
关无绝深吸了一口气,“无绝本是株将欲枯死的烂植,却得了您用心灌溉滋润,又吸取日月精华,渐渐有了灵性,化作人身。而您的病也越来越重,后来……”
云长流问道:“后来,你这药草舍身救了本座?”
关无绝心内怅然,心道教主好敏锐,可不就是么,然后您还把我给忘了……口上却分毫不显,摇头道:
“没有……后来,您病重不治,痛苦而终。无绝身为药草却救不得您,自然懊丧不已,立誓今生来还您的汲水之恩。”
云长流又问:“如何还?”
关无绝笑了笑,他罕见地大胆直视教主,眸子隐隐发亮,低声道:“若是个女子,大约要以泪偿之;可惜无绝投胎成了个男人,只能将一身血抵给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