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佩盘着腿坐在车厢里,两只手抱扶剑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关无绝,面无表情。
如血浓艳的红光斜扫过年轻护法的鬓角,又在他含笑的眉梢与眼睫上落了细碎的赤色光点。
“……”片刻后,冷佩将眉毛皱起一点,他声音低沉,很是冲疑地问道,“……明显?”
他问的是“嫉妒温环”这件事。
关无绝就严肃道:“明显呐,如今还好,当年更明显。我和少主还偷偷聊过,环叔更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很快他又更严肃地道:“不过你且放宽心,老教主一定不知道。”
“……”
冷佩依然是板着张冰冷冷的脸。
又是沉默片刻,他语调毫无起伏地开口:
“那你可知道,温环曾经爱慕过主人?”
关无绝呛了一口风,猛地咳个不停。
这可真是一语惊破天,四方护法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喘匀了气,茫然道:“不,不知道……”
“他……环叔?对老教主?”关无绝难以置信地重复,他更往冷佩那边探了探身,故作夸张地抚掌哀叹,“这这这……唉呀!环叔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瞎了眼?”
“……”
冷佩当年也是看着阿苦对云孤雁天天冷嘲热讽过来的,於是只带着杀意冷冷扫他一眼,并不接关无绝的茬,继续说温环:“看不出来也是应该,他早断了念想了,主人从头到尾不知情。”
关无绝感慨:“毕竟后来老教主有了蓝夫人……”
冷佩摇头:“不是。”
关无绝问:“什么?”
冷佩默了默,道:“温环他断了妄念,并不是在主人心许蓝夫人之后,也不是在主人大婚之后。”
关无绝微怔,若是说温环在云孤雁娶妻之后还心存超越主仆情谊的心思,那可真够胆大包天的了。
……真看不出来,如今处处温顺雅和、谨守本分的温环,年轻时居然还有这等放肆的胆量。
护法心里正五味杂陈,冷佩的声音又继续在耳边响了起来:
“温环断念,是在夫人仙逝……也是长流少主临世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蓝甯彩毅然剖腹产子,血尽而死。一张雪白床铺尽皆染红,红颜薄命的琴女含笑而去,在那朵以生命浇灌出的血花面前,所有深情都再无转圜的余地。
痛失爱妻的烛阴教主嚎啕大哭,抱着屍身几欲昏厥;而婴儿的啼哭声细嫩又柔弱,被交到了一身白衫的教主近侍手中。
温环十余年的执念,终究败给了生死,败给了染血的两条命。
“你说的对,死者为大。”
冷佩的目光暗沉沉地望向关无绝,“所以,你我赴死,都不必留什么遗言。”
关无绝颔首:“也对。”
他一松手,黑布就荡了回去。
光亮被遮挡,昏暗就再次笼罩了冷佩的脸,狭窄的车厢之内漆黑一片,掩盖了他的身形。
这样的黑暗,想必会让寻常人感觉很不舒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这样的黑暗却是影子死士惯呆的地方,反而会人他们安心、放松。
老教主的影子死士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关无绝说的没错,冷佩其实并不太喜欢温环。
他从年轻时就觉得温环这人烦得很,还贪心。既然得了主人的宠爱,那就乖乖做个讨巧陪笑、端茶倒水的近侍多好,那么个俊秀温顺的白衣少年,很适合被主子抱在怀里疼。
尤其是知道了近侍对主人怀有不该有的心思之后,冷佩更是这么想。
可温环偏不,他并不仅仅做伺候教主的近侍,还有一身好武功为教主杀敌,还有一副好头脑为教主谋划。这本来该是他这个影子死士的活儿,却被温环抢的一干二净。
而云孤雁也过於倚重温环,教内事务尽皆交於这个名义上的近侍过手。这种信赖本该是影子死士所得的褒奖,还是被温环抢的一干二净。
他怎么能不嫉妒。
或许是被关无绝遗言遗言的说多了,冷佩也奇怪地觉着,自己这回许是要凶多吉少。
所以一闭眼,就是回忆翻涌。
回忆里是当年的云孤雁,当年的烛阴教少主。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眼间是满满的飞扬跋扈,骨子里那股狂傲桀骜的劲儿已经锋芒毕露。什么鬼门最强的鬼首,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上下唇一碰,随意至极的赐名。
那一年的影子也还很年轻。很年轻的影子跪地行礼,抬头去看他自己选定的,将要效忠一生的小主人,那个未来注定要继承烛阴教的孤雁少主,云孤雁。
——可云孤雁没看他。云孤雁扯着温环的袖子扬眉而笑,缀了赤金纹的墨黑华袍,与简素的白衫叠在一起,倒也耐看般配得很。
年轻的影子心头冰冷,一如他所得的名字。
冷佩不明白,他明明不贪心,也没有温环那种奇奇怪怪的不该有的妄念,他求的只是一个鬼首,一个影子死士该有的一切。
可偏偏有了个温环。
他想做的从来都是云孤雁的影子,而不是与温环相对的冷佩。
这个不伦不类的……显得有些滑稽的名字,终究成了他这一辈子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万恶之源老教主又渣了一位……
云孤雁:胡说八道!!本座这辈子一心一意只爱阿彩!!!
(或许这就是天然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