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1 / 2)

无绝 岳千月 3130 字 2个月前

第167章 雄雉(3)

云长流还是无法从木屋中走出来。

长流教主此前把一切身后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当,不似当年云孤雁说跑就跑扔下一摊子不管事,一点也没给别人添麻烦。

到了如今,他不寻死觅活,不哭天抢地,而且也不装疯卖傻对着空屋子絮絮自语了。给他送饭他会吃,给他送药他也喝,只是不再开口说话。

只有有人试图强行带他离开这间屋子时,他才会疯了似的挣紮,呛咳吐血,泪流不止。

当连悲伤的力气与自欺欺人的勇气都耗尽之后,云长流身上的最后一点神采,最后一丝生气,也死寂下来了。

他已不知昼夜,不知冷暖,连自己越来越虚弱的身体都无法感知。他就想在这间承载了与阿苦的昔日回忆的木屋里,安静的一个人呆着。

云长流这个样子,实在没人敢来惹他。

直到又过了数日。一辆马车沿着山路下来,停在木屋外的树荫下。

赶车的是温环,他先是掀开车帘,躬身向里面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独自走向了那间木屋。

他先是敲了敲门,低唤了两声“教主”,果然没人应。

温环等了小会儿,伸手推门进去,门板就是刺耳地一响。

那里头乍一被照亮,温环的脸色就变了变。

云长流蜷缩着躺在木屋的地板上,如瀑黑发散乱地盖了雪白消瘦的脸。曾经那么喜净的人,身上白衣被尘土沾得脏黑一片,还夹杂着点点血渍,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闭着眼,薄唇紧抿,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亦或是又昏过去了。

温环心疼地蹲下去,轻柔地推了推云长流的肩,“……教主。”

云长流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温环双手缓缓抱着他起来,如十好几年前哄小少主那样将云长流揽在怀里,俯在教主耳畔道:“教主,老教主来看您了。”

云长流仍是不动,他软绵地靠在温环怀里,彷佛隔绝了人世间的声音。

其实他并未昏睡,只是身心都疲倦不堪。

面对自幼如半个父亲般抚养他的温环,他到底无法如对云丹景那般对他骂出一句“滚”,再说以温环那不温不火的脾气,骂人也不能把他赶走;而一想到云孤雁,一想到那个强硬地拉着他逼着他活下了这二十五年,却又残忍地把他命中光火掐灭了的男人……

不,连想都不能想。

仅是去想一想,都怕自己要难过得坚持不住。他答应了无绝少伤心的,他要好好活下去的,他不能真的疯掉。

“流儿……”

云长流听见温环哀伤而愧疚地唤他小名,他心灰意冷地仍不理,只想着只要自己不作答,不会太久就能让温环回去了。

可惜,总有人的固执与众不同。

吱嘎、吱嘎……

沉重的脚步踩在门槛上,有人走进来。

温环的嗓音出现了波动,“主人,您……”

云长流内心冰凉地叹了一口气,他早知道父亲绝不会容许自己这样一蹶不振下去。云孤雁这一趟定然会来,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总是这样,云孤雁给他的桎梏总是那么紧那么沉,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痛,让他无法抗拒,无法摆脱。

於是云长流终於恹恹地睁开眼,没有去看走进来的人,而是推开温环,背转身去。

他的目光在木屋内飞散的细小尘埃间渐渐溃散开来,头脑里像是有千百根针在紮刺,混乱地搅得昏沉。

这几日他总是这样难受,虽有坚持喝药,可烧还是断断续续地退不下来,不过已经快习惯了。

云长流偶尔便会想他的护法,想那个人是否也是把伤痛化为了习惯,才能总是若无其事地笑得那样好看。

“你先出去罢。”

云孤雁的嗓音比往日沙哑了许多。

衣料摩抆声响起,是温环站起身来。

“是。”

温环应了主人一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顺势把木屋的门半掩上了。

屋内的光亮又暗了暗,云孤雁又往里走,已经站在他的儿子背后。

云长流眸色更暗,无意识地咬了咬后牙。他感觉到云孤雁的阴影投在他脸上。

“……流儿?”

云孤雁终於开口唤他。

似乎有些紧张,似乎有些小心。

云长流仍静默着,不转身也不作声,周身的冷僻疏离一刻也未化去,他只等着看看云孤雁能把他怎么样。

他这辈子,为了云孤雁,为了云孤雁的执念,为了这个男人的喜怒哀乐,已经把能赔的都赔进去了;如今他累极了,也分辨不出什么正邪是非,也不想去深究值不值悔不悔,只是想要守着这么一间破木屋和一点清静,仅此而已。

云孤雁的声音里完全失去了往日说一不二的冷厉与霸道,他犹豫道:“流儿,你回头……看看。”

“……”

云长流又闭上了眼。

云孤雁坚持道:“流儿,你看看。”

云长流并不想回头看他,也不想说什么话。他被骗的太惨了,十五岁,二十五岁,两把刀狠狠地砍在他心头。那是结不了痂的伤,现在还在汩汩地往外流血,流的心都寒了。

“……父亲,”可最终云长流还是勉强开口吐了一句,他知道云孤雁那不达目的不甘休的执拗脾气,“……请回。”

他那吐气虚弱得像个将死之人,说完这句话,云长流便将头垂下,不再动作。

“……本座这就回去了,不烦你,可流儿还是看看罢。”云孤雁的嗓音更哑了,他低声叹息着道,“你想要的人……在这呢。”

“你不想看爹爹,连阿苦都不看他一眼么?”

耳中惊雷炸响,眼前金光乱窜。

云长流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凝冻住了。这一瞬息他神智崩溃,魂魄皆颤,根本没有去思考云孤雁是否仍在骗他与否,也没能去细想回头看见的会是屍体还是骨灰——

云长流回了头。

白发。

三千白发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中飘扬。

“父……”

云长流险险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突然俯身,捂着心口紊乱地喘,污黑的血自唇畔成一线淌下来,滴落在已经沾了不少血迹的衣襟上。

木屋门前,他的身后,站着云孤雁。

可云孤雁已经不是原先的模样了。

那披散於身后的黑发尽皆化为白霜,那曾睥睨四方的鹰眼变得混浊黯淡,那张线条硬朗淩厉却从未显过丝毫老态的脸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皱纹。

就如一株参天的巨树被吸走了所有养分精华,枯萎了,腐朽了,从内而外地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