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2)

无绝 岳千月 2898 字 2个月前

第170章 氓(1)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

又是一个晴朗的初晨,风温气爽,鸟雀唧啾。

昔年的长生阁,如今的清绝居内熏了松枝香,淡淡清气将苦涩的药味冲淡了些许。只是这清绝居的主人,今日也仍旧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床帐被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掀开,云长流在床沿上坐下。温枫手中托着药盘站在教主身后。

关无绝双眼合拢睡得很沉,他肌肤冰白,像是一点将消未消的残霜。墨黑长发散在枕上,胸口的起伏浅得若有若无。

云长流取了软枕,缓慢地将关无绝身后垫高了,转身自温枫处端过来药碗。小银勺舀了一点,仔细地送入昏睡之人的口中。

四方护法无知无觉,虽然云长流已经足够仔细,药汁却仍是只能喂入小半,褐色汤液成一线自唇角缓缓流出来,被温枫默默俯身拿帕子抆去了。

云长流神色不动,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喂药的动作更加小心了些许。

温枫将头垂得更低,捏着帕子的手指发青。虽说这几日下来,这般情景早已算是司空见惯,可无论如何……看着还是难受。

若是关无绝醒着,他大约又会羞恼,会觉得丢脸,会气自己给教主添麻烦,会怕自己没用的样子给教主看到。

可是,他醒不过来。

二次穿心取血本就是必死之局,云孤雁散了一身功力,乃至耗尽阳寿,也不过勉强护下关无绝一丝生机罢了。

这还是在生死间几番挣紮,才抢下来的生机。也正是因为太过危险,老教主甚至都不敢在关无绝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前告诉云长流,是怕倘若护法熬不过去,得了希望又破灭的打击会真把儿子逼疯了。

如今倒是暂时无有生命之危,可关无绝却一直昏迷着,除了还有气儿之外,和死人也没什么差别了。

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不知道会不会醒。

而每多过一天,苏醒的希望就少一分。

关木衍曾言:

“若是这个春天过去,人还醒不过来,怕是……”

怕是什么,百药长老并未说出口,可是有谁听不明白?

——怕是,这人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如今眼见着春季已然过去大半,仍是没有动静。云长流早数日前便派人将那间木屋修缮翻新,桃林也种了回来,一桩一件全都是旧日模样,只要护法醒来就能看见开得最烂漫的桃花。

可关无绝却醒不过来。

……本来猛灌几大口就能喝干的一碗药,硬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喂进去。云长流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温枫手上的托盘中,又换了另一个白瓷小碗在手,最后自托盘中捻出一块软绵来。

关无绝又回到了要靠大量的药吊命的日子。

药很苦,云长流很心疼。他记得小时候阿苦天天喝完药就同他撒娇讨糖吃,笑起来时眸子乌黑晶亮,最好看。

……这本该是极美好的旧忆,可如今他每每想起来心就如被绞碎了一样疼。

云长流不知道,那个敢称他“你”而非“您”的阿苦,那个敢要求他“永远宠着我顺着我”的阿苦,那个敢命令他“不许心念着别的女人”的阿苦……还能不能找得回来了。

其实哪怕暂时回不来也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性,再好好儿疼着他。五年,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总有一天能把那人的性子养回来。

可是一切的前提,还是要关无绝肯醒过来。护法如今这样子昏迷不醒,又不可能给他喂糖喂蜜饯,想怎样弥补宠爱都是不可能的。

於是每次喂过药后,云长流总是亲手调些糖水,拿软绵蘸上少许,仔细地将昏迷之人的口舌濡湿一遍。

“……他怕苦的。”

温枫又心疼又无奈,小声劝道:“您也真是……人都昏着,哪能尝出什么苦来呢。”

云长流摇头不语。

他想:万一真能尝出来呢?

最后,教主俯下身,微微阖眸,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关无绝冰冷的唇。

……他只是怕无绝嫌这人世间太苦,再不肯醒过来了。

待云长流抱着关无绝扶他在枕上躺好,再直起身,回首却见关木衍已经站在门口了。长老的视线乍一与云长流的相汇,就不自在地低下头去,不尴不尬地叫了声:“教主。”

云长流轻轻点头致意,把碗往温枫那边一放,就自个儿走了出去。

这么多天过去,他自是知道了关木衍为救无绝两次向万慈山庄传信之事。

此后云长流便明显对关木衍疏离了起来。其实这位老怪医陪伴云长流的时间比关无绝、温枫都要长,教主在他面前也素来没什么拘束……可短短几天过去,两人却已形如陌路。

百药长老只道教主是遭了背叛心灰意冷,却不知云长流只是觉着……关木衍既然能为无绝做到如此地步,想必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也有诸多埋怨。

可现今自己为主,他为从,更是个背叛了主的从,身份上总会压着沉甸甸一层。教主若想要免于老人为之难堪,似乎也只有暂且回避这一条法子了。

当然,顾着关木衍只是其一。

更多的则是,云长流实在倦于应付这些纠葛了。

虽说关无绝的“死而复生”,算是把教主从那间破烂的木屋里拉出来了,可云长流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差。除了天天守着昏迷的护法以外什么都不想管,不怎么说话,也不想见人。

偶尔,他会去烟云宫外默默站上一会儿。

每回他都不走进去,云孤雁明知道儿子在外面,却也不出来。

这样过上小片刻,云长流就会独自离去。

与此类似的是,云丹景也来找过几回兄长。

可就以这小少爷那别扭的性格,越是心里有愧,越是每次站在云长流面前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若是以往,教主定会停下来,淡淡问上一句:“可有何事?”

如今却只是漠然与弟弟抆肩而过。

温枫将药盘放在案上,紧赶了几步,跟在云长流身后走了出去,急切唤了句:“教主!”

云长流步子稍慢了慢,没停,也没回头。

……以前,他对近侍也并不这样的。教主他只是淡,是深究起来还能尝出几分柔软的淡,并不冷。

“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