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和蓝琴闻言,都双手合十念佛道:“早该如此了,总算老太夫人的心还没有偏到没边儿去。”
孔琉玥忙回头瞪了二人一眼,“老太夫人的是非也是你们说得的?下次再让我听到你们这么说,别怪我不讲情面!”
见二人都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说后,才又挑眉问梁妈妈道:“知道老太夫人是以什么缘由罚的三爷跪祠堂吗?”
梁妈妈道:“听老太夫人屋里的春香说,好像是什么‘治下无方’。”
仅仅只是治下无方?孔琉玥闻言,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暗想此次之事,只怕最终又要落得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了!
她刚梳洗完走出净房,傅城恒回来了,脸上带着一层薄汗,看起来像是才打了拳。
问过之后,果然是才打了拳,只得服侍他又进了净房去梳洗。
傅城恒一边接过孔琉玥递上的热帕子,一边说道:“祖母昨儿个夜里罚了老三跪祠堂,罪名是‘治下无方’……不过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原本还以为,事情只会这样不了了之呢!”说到最后,语气里的嘲讽已经是非常明显。
孔琉玥点头,“我才已听梁妈妈说过了。只怕很快就该有人上门找你请罪了!”
傅城恒听她这么一说,原本微锁着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点了一下她的鼻头,低笑道:“你这么聪明,要是个男人,只怕连我都要倒退一席之地!”
孔琉玥见他心情好转,也就顺势臭屁道:“就算我是女人,一样让你倒退一席之地!”
说得傅城恒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正色道:“之前在外书房时,淩总管告诉我,今儿个一早,通往三门外穿堂的门刚开了不久,就有景泰居一个面生的婆子去了易家,待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离开。”
彼此都是聪明人,根本不用他将话说太细,孔琉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那易信?”
傅城恒一勾唇,“有祖母和母亲在呢,哪里轮得到我来处置?”
孔琉玥学着他的样子一勾唇,“关键祖母年纪大了,说不得这事儿还得母亲来处置。”
谁不知道易家是太夫人的陪嫁,由她来处置易信这个“罪魁祸首”可说是再好不过了,轻了,会惹得旁人尤其是老太夫人不悦,只当太夫人这是在袒护自己人;重了则又会让跟太夫人母子的人心寒,为你们母子冲锋陷阵一场,到头来却连一条生路都不给,以后还有谁愿意为你们卖命?
——也算是给太夫人小小挖了一个坑。
两个人一起去到外间用过了早饭,三位姨娘问安来了。
初十那天发生的事早已是传遍阖府的了,蒋姨娘自然也有所耳闻,行动间便不免有几分小心翼翼,生恐孔琉玥因她跟太夫人的关系迁怒於她。
孔琉玥居高临下,自然将蒋姨娘的言行举止都瞧了个分明,约莫能猜到她的想法,却也懒得多说,反正时日一长,她见她没有对她怎么样,自然也就会慢慢放心了。
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后,孔琉玥打发了三位姨娘,然后同着傅城恒一道去了乐安居。
就见太夫人和三夫人已经在那里了,待二人上前行过礼后,太夫人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大,昨儿个夜里你祖母也不知什么原因,罚了你三弟去跪祠堂,我想着这样大冷的天,祠堂那边又冷,怕跪出个什么毛病来。向来你祖母都看重你的意见,要不待会儿见了她老人家,帮忙给你三弟向她老人家讨个情儿?”
三夫人也凑到孔琉玥身边,面色微赧的小声说道:“祖母根本不见娘和我,偏我们又不知道昨晚上三爷到底是做了什么惹得祖母这般生气,求大嫂待会儿见了祖母,能着为三爷美言几句,弟妹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着屈膝深深福了一福。
不知道傅旭恒到底做什么惹了老太夫人生气?孔琉玥闻言,就暗自冷笑起来,太夫人和三夫人这对婆媳可真是演技一流,要是穿到现代去,拿个什么奥斯卡影后之类的,应该不在话下罢?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道:“祖母连母亲都不见,只怕也不一定会见侯爷和我。倒是三弟,昨儿晚上散席时都还好好儿的,怎么就会忽然惹得祖母生气了呢?”她们既然爱演,她奉陪到底!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就见连翘走了出来,冲众人福了一福后,笑道:“老太夫人请侯爷和大夫人进去呢!”
三夫人听见,便忙又拿哀求的眼神看孔琉玥。
孔琉玥只当没看见,同着傅城恒一道,跟随连翘进了里间去,——如果她不知道三房的用意,还有可能会被三夫人这番做作骗过,觉得她是真不知道那件事,可问题是,她已经知道了三房的打算,自然不可能再被她骗过,反而会觉得有种看戏的感觉。
夫妻两个同着连翘进到里间,老太夫人正靠坐在榻上由卢嬷嬷服侍着梳头。
不过才短短一夜不见,老太夫人看起来就像是老了十岁似的,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十分的差,原本因养尊处优所以不大看得出来的几块老人斑,此时也是十分清晰的暴露在了脸上,让人见了只觉没来由的心酸。
老太夫人其实也不容易,说穿了,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希望看到儿孙个个儿都好的垂垂老人而已……孔琉玥心酸之余,想着自己不过才跟老太夫人相处了几个月,乍然见到她这副样子,都会觉得心酸,只怕傅城恒心里这会儿已经是针紮一样了罢?
念头闪过,她不着痕迹的朝傅城恒看去,果然见他满眼的哀戚不忍之色,再次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那个论证:傅城恒在对上自己所在乎的人时,总是特别容易心软,与他“冷面侯爷”的形象其实一点都不相符!
给老太夫人行过礼后,孔琉玥就乖巧的上前,接手卢嬷嬷的工作,给老太夫人继续梳起头来。
因见老太夫人头发脱落得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新近才这样的,孔琉玥於是问卢嬷嬷,“祖母掉发是这几日的事,还是由来已久的?”
只这一句话,已经让卢嬷嬷对她的好感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顶点,大夫人平常虽不若三夫人那般会说好听的话儿来讨老太夫人开心,但也只有她才会注意到老太夫人掉发这样的小事了,也正是这样微末的小事,才更能看出她对老太夫人的真心,那是说再多的好听话儿都比不上的!
她恭恭敬敬的答道:“是过年期间才开始掉的,以前少有这样的情况。”
从过年期间才开始掉的?看来是太操劳了之故,孔琉玥想了想,对卢嬷嬷道:“我给嬷嬷说个方子,唤作‘红枣鸡子茶’。把一两红枣熬成浓汁后,打入一个鸡蛋,若是祖母吃得惯生鸡蛋就最好,若是吃不惯,可以将其与红枣汁一道多熬一会儿,待晾得温热了之后,再给祖母吃,多吃上几次,可以防掉发。”
“真的?那我记一记。”卢嬷嬷闻言,忙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又命一旁的落翘也记住之后,才笑向孔琉玥道,“果真这道方子有用,老奴明儿一定备了厚礼答谢大夫人。”
又问,“也不知火候有什么要求没有?中间还需不需要加别的药材?厨房的小丫头子们肯定把握不好,大夫人且说与我,到时候我亲自熬去。”
孔琉玥闻言,就笑道:“不必加别的药材,这算是一道食膳,正所谓药补不如食补嘛。不过说到火候,我还真说不好,不如待会儿容我跟您一块儿去了小厨房,我示范一次给您看?”
老太夫人听得二人这番话,脸上总算有了一二分笑意,对孔琉玥道:“我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掉头发还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不必费心了!”
不待孔琉玥答话,卢嬷嬷先就嗔道:“这也是大夫人对您的一片心,您怎好拂了她的意?”
傅城恒也道:“既然有这个方子,做起来也不费事,试一试也好。”
老太夫人闻言,脸上的笑意便又多了两分,看得出来,对夫妻两个的这一番孝心,心里其实还是很受用的。
正说着,连翘端着一盏鸡汤粥进来了,老太夫人见了,便摆手道:“我不想吃,且撤了罢。”
孔琉玥却想着老太夫人年纪大了,该进的补还是要补的,尤其是一日三餐,更是马虎不得,乃劝道:“祖母还是吃点罢,不吃东西怎么受得了。”
老太夫人皱了皱眉,“我并不觉得饿,再者那东西闻着就油腻腻的,实在吃不下。”
孔琉玥看了一眼连翘手里的粥,见其上飘着一层浮油,大清早吃的确太过油腻了,因笑向连翘道:“劳烦连翘姐姐去一趟厨房,让厨房的妈妈将鸡汤盛好后放凉,再将其上的浮油撇去,用下面的清汤来代替清水熬粥,这样熬出的粥,便既没什么鸡汤的味道,又比寻常的白粥好喝一点,且也有营养了。”以前她每次生了病没什么胃口时,夏若淳便用这个法子来为她煮粥,她总是热热的吃上一碗,然后睡上一觉,便觉得好多了,想来老太夫人应该也会喜欢罢?
经孔琉玥这么一说,老太夫人不由有了几分松动,连翘看在眼里,忙屈膝行了个礼,自退出去忙活儿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才看向傅城恒,一脸的欲言又止。
孔琉玥看在眼里,便知道她一多半儿是有话想单独与傅城恒说,因笑着给老太夫人屈膝行了礼,“我去瞧瞧连翘姐姐那边鸡粥熬得怎么样了?”然后不待老太夫人发话儿,已先笑着退了出去。
后面卢嬷嬷见状,忙也跟着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就见太夫人和三夫人还侯在外面,瞧得二人一前一后的出来,忙都迎了上来,面带讪然的问道:“娘(祖母)她老人家可有什么话吩咐我们?”
有卢嬷嬷在,自然轮不到孔琉玥说话,她乐得轻松,只是含笑立在一旁,看卢嬷嬷应酬她们婆媳二人,“老太夫人说才一连忙累了几日,只怕太夫人和三夫人都累得够呛,让太夫人和三夫人都回去好生歇息一日,明儿再过来呢!太夫人和三夫人请回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太夫人和三夫人实在找不到借口再留下,只得有些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乐安居。
孔琉玥与卢嬷嬷一直将二人送到门外,才折了回来,然后一道去了小厨房熬那道红枣鸡子茶。
等她们端着熬好的鸡粥和茶回来时,老太夫人与傅城恒已经说完了话。
连翘便忙领着小丫鬟们安设起桌椅,布置起碗筷来。
老太夫人先是抱的不忍拂了孔琉玥一片好意的心接过卢嬷嬷递上粥碗的,不想吃了一口后,发现那粥的确香而不腻,也就一口一口的,吃了半碗下去。又饮尽了一盏热热的红枣茶后,方要了茶漱口。
瞧着老太夫人用过粥后,气色也随之好了几分,傅城恒稍稍放下心来,正要提出告辞,有小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禀道:“不好了,老太夫人,三爷在祠堂那边晕倒了……”
傅城恒与孔琉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怀疑,尤其傅城恒才听老太夫人与他说了打算过罢正月十五元宵节后便请齐族中长老见证分家之事,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傅旭恒这是打算使用哀兵之计了!
老太夫人毕竟疼了傅旭恒那么多年,乍一闻得他昏倒了,面上首先闪过的还是焦急,但很快那焦急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淡,“不就是跪个祠堂,且还是个大男人,哪里就至於这般娇弱了?回了你三夫人,让她接人去,不必事事来回与我知道了!”显然她也想到了傅旭恒这是在用哀兵之计。
小丫鬟就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方吩咐傅城恒和孔琉玥道:“忙了这么几日,你们必定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罢,晚上就不必过来了。”
傅城恒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您也好生歇着,我们明儿一早再来给您请安。”与孔琉玥一道给老太夫人行了礼,离开了乐安居。
回到芜香院,屏退满屋子的下人后,傅城恒第一句话就是:“才祖母与我说,打算等过罢正月十五元宵节,便请齐了长老们,将二房和三房都分出去。”
分家?孔琉玥先是怔了一下,继而便恍然道:“看来祖母昨晚上就应该已经与三弟说过此事了,不然他刚才也不会‘晕倒’了。”她之前还在想,就算是怕失去老太夫人的喜爱和信任,三房也可以不必这么急着采取行动啊,须知有时候太过急进了,反倒会显得做贼心虚,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如今看来,三房原来是已经被老太夫人逼到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了!
傅城恒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三弟这一‘病’,只怕短时间内是再好不了了,且等着看罢,祖母终究会心软的。”万幸之前老太夫人与他提及此事时,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然他该很快嚐到“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的感觉了。
孔琉玥没有说话,只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站在老太夫人的立场,都是她的孙儿,她的确是难以抉择,看着她为了儿孙们操心成那样,也的确让人心酸;可站在傅城恒的立场,傅旭恒却是心心念念要夺走已经属於他东西的人,他做不到拿其当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她为着谁说话都不好,於是只能选择不说。
好在傅城恒早已有了主意,此事并不足以影响到他的情绪,反倒很快便主动岔开话题,与孔琉玥说起元宵节后去普光寺为孔家人打醮的事来,“……索性要做就做得漂亮一点,到了那一日,我们两个都去,权当是借此机会散散心了。”
孔琉玥闻得竟然有机会出去散心,喜出望外,忙道:“好啊好啊,我早就想出去散散了!”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担心,“过罢元宵节后你便要正常上下朝并去卫所了,到时候能抽出时间来吗?我不管,到时候就是你不去,我也要一个人去!”
傅城恒闻言,就点了点她的鼻头,笑道:“我既敢这么说,自然时间上能安排过来,你只放心罢。”
於是接下来一整日,孔琉玥的心情都是好得不得了。
到了晚上,就传来了傅旭恒高烧不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