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了?”孔琉玥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珊瑚道:“已是申时了。夫人您自昨儿个晕倒后,到现在都快昏睡一天一夜了,把侯爷唬得够呛,忙忙请了太医来,得知夫人不过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劳神过度,所以才晕倒了,并无大碍后,方松了一口气。”
她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那府里的局势岂不是……她忙问道:“清溪坞那边怎么样了?”
珊瑚闻言,脸上一下子爬满了笑:“今晨一早侯爷便去找了老太夫人,说要将三房给分出去,而且原本说好的家产也只给一半,等同於对待庶子。太夫人和三夫人自是不肯,在老太夫人床前哭了半天,太夫人还说要到祠堂哭老侯爷去。后来还是侯爷说‘要么见官,要么拿着三房四房共有的那三成家产立马都滚蛋!’,太夫人方不敢哭了,却又说就算要分,也不能只将三房分出去,二房也该一块儿分出去。被侯爷以二爷要留下来打理府里的庶务给驳回了,把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只可惜四爷还没成亲,”珊瑚笑毕,又叹道,“不然就可以将四爷连同太夫人都顺势一块儿给分出去,明儿夫人也就不用再受太夫人的气了!”
孔琉玥听完珊瑚的话,是一点都不意外,傅城恒好容易才等到眼下这么个将三房分出去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倒是珊瑚说的将太夫人也顺势一块儿分出去,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傅城恒毕竟是太夫人名义上的长子,又是袭了爵的,只要太夫人不主动提出搬出去跟三房四房过活儿,那他便只能一辈子敬着她,至少表面上要做到敬着她,不然可是要被御史参一本的,否则以他骨子里的精明和强势,又怎么可能还留她在府里膈应自己!
“那老太夫人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孔琉玥勾了勾唇角,有些嘲讽的问道,在老太夫人面前,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好,总不能齐齐失了老太夫人的欢心罢?
珊瑚摇头道:“没有,老太夫人知道您病了,还特地使卢嬷嬷过来瞧过您。侯爷跟老太夫人说‘长房的丫头多了去了,府里的丫头就更是多了去了,若是他傅旭恒看上一个便要往屋里拉,府里的丫头岂非人人自危?那还怎么能安心服侍主子们?’,侯爷还说原本他袭爵之初,就该依例将成了家的爷们儿都分出去的,皆因想着骨肉亲情,想着老太夫人喜欢热闹,所以才没提此事。谁曾想三爷却借此生事,扰乱府里的清静纲常,这次已差点儿出了人命,谁知道下次还会怎么样?说虽碍於侯府的体面名声和骨肉亲情不能从重发落,却也不能发落得太轻,就趁势提出了将三房分出去,并只给一成家产的话儿。老太夫人虽有些不豫,见侯爷坚持,也就答应了侯爷的要求,如今三房那边正忙乱成一团呢,三日后就得全部搬走,以后除非年节和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得回府!”
饶是达到了目的,话还说得无比好听,让人根本无从反驳,这才是一个合格政客的面目!
孔琉玥扯唇无意识的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就说我还没醒!”孔琉玥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城恒,又不能让人拦着不让他进来,卧室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卧室,惟一的办法,便只能装睡了。
珊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这心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只希望侯爷能多点耐心了。
“侯爷!”眼见傅城恒已大步走了进来,珊瑚忙迎上前屈膝行礼。
“夫人醒了吗?”傅城恒径自朝床前走去。
珊瑚见问,是既不敢违抗孔琉玥方才的吩咐,又希望傅城恒能早点与她把话说开了,省得他们两个不痛快,下面的她们也都不痛快,於是飞快朝傅城恒点了一下头,嘴上却说的是,“回侯爷,还没醒的!”
傅城恒会意,摆了摆手:“你下去罢,这里有我即可,你不必伺候了。”
“是。”珊瑚屈膝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坐到孔琉玥床边,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玥儿,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生我气,不想理我,可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说。其他的什么利益不利益,好处不好处的话我们就先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口口声声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你可有细想过这个要将他绳之以法的过程?办案都是要讲究取证的,人证我们且先不说,蓝琴做为苦主,官府到时候总要来人验伤罢?还有对薄公堂时,总要传了她去当堂指证傅旭恒罢?你有没有想过蓝琴到时候要怎么办?到时候她势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回顾那段不堪的经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而且说句你不爱听的,她毕竟是奴婢,是贱流,傅旭恒却是主子,到时候社会舆论只怕大半都会站到傅旭恒那边,她岂非是赢了官司,却彻底丢了脸面,也彻底丢了将来?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理!”
孔琉玥闭着眼睛,一开始还满心都是紧张,怕傅城恒知道她是在装睡,非要让她面对他,以致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道他根本就知道她是在装睡,也没有定要让她面对他,只是握着她的话,轻言细语的说起话来。
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渐渐将他的话听住了,也开始暗自在心里剖析起自己一直没有去直面过的内心世界来。
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刚来这里时的小心翼翼,那才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等到之后她渐渐好了起来后,便开始担心不知道那个名声不好的永定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更担心万一自己嫁不成永定侯,又会被尹老太太婆媳等人卖去哪里?好不容易嫁进永定侯府后,一开始她也是小心谨慎,只想为自己也为跟她来的那些人们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和一个至少不会太差的未来……她忍不住暗想,如果此次事件是发生在之前那些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的任何时刻,估计她都不会这么失控。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时候,她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连自己都是没有根的浮萍,不知道明儿会怎么样,又怎么敢这般激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变得这么有底气了的呢?是从跟傅城恒的关系一日好似一日,是从她渐渐站稳了脚跟,是从她在永定侯府越来越有发言权了之后,还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渐渐越来越开朗,渐渐越来越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压抑自己的本性,越来越希望能活得自我一些,恣意一些,而这些底气,都是傅城恒给她的。
所以在出了这次的事件后,她终於忍不住来了一次彻底的大爆发。而这次爆发,固然有为蓝琴鸣不平,想为她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之意,却也有为她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做个发泄之意。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依靠,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任何时候都只有一个人,所以,她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爆发。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失望了,且因为之前自以为的那些底气,那份失望也被无形的放大了。
再然后,她钻进了傅城恒竟然不是无条件支持她的这个牛角尖里,几乎就要爬不出来,也因此而忽略了此次受到最大伤害的蓝琴的感受。
傅城恒眼见自己说了半天,孔琉玥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心下不由有些着急。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出事的是孔琉玥的丫鬟,就算他明知这可以是一个打击三房的好机会,他都不一定会理会,更何况在老太夫人面前事事出头,他做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孔琉玥。
可到头来,孔琉玥半点不领他的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与他怄起气来,这就由不得他觉得懊恼和挫败了。
傅城恒抿了抿唇,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孔琉玥却忽然坐了起来,翻身就要下床去。
“你去哪里?”傅城恒忙一把拉住,眉头紧蹙的沉声问道。
孔琉玥面色平静的道:“瞧瞧蓝琴去。你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再去纠结怎么惩罚那个禽兽之事,而是该怎么安抚好蓝琴,让她不要留下心理阴影,觉得未来还是很美好。”孔琉玥的自我保护系统,第一时间把旁的事都撇到了一边去,只将怎么安抚好蓝琴,不要让她留下心理阴影放在了第一位,顿时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可惜她昨天因为跑去清溪坞问罪时跑得太急,又没有穿大毛衣服,兼之情绪大起大伏所以才会病倒,这会子身子还正虚,不过才只嚐试着要下地,已是一阵天旋地转,软软便要往地上栽去。
吓得傅城恒忙拦腰抱住,将她抱回**去躺好并盖好被子后,方说道:“你自己都还病着呢,如何瞧她去?你要不放心,我让人叫了白书来,你想知道什么,问她不就好了。来人!”便要唤人传白书去。
“算了,我明儿再去瞧她也是一样。”却被孔琉玥制止了,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忙你的去罢,晚上也不必过来了,看是歇在书房,还是歇在旁的地方,省得我过了病气给你。”
她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软软糯糯的,或许是因为还在病中,甚至比往常还要软糯一些,但听在傅城恒耳朵里,却总觉得比往常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见孔琉玥的呼吸已然渐渐均匀起来,估摸着她已快睡熟了,只得给她捻了捻北角,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孔琉玥一直到感觉他离去了之后良久,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便望着帐顶上的五彩云纹发起怔来……
那天之后,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带累得身体也恢复得慢,孔琉玥又在**躺了好几日,才渐渐好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去瞧了蓝琴几次,每次她去瞧时蓝琴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儿’,但她整个人却在以一种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消瘦下去,不过才只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瘦得皮包骨。
孔琉玥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暗地里吩咐白书多照顾她,又命珊瑚和璎珞多去她屋里与她说话儿,尽量多说些开心的事,让她也能心情好点。
与此同时,三房已经彻底搬离了永定侯府,搬到了离侯府几条街以外的一所五进的宅子里。据说离开那一天,太夫人几度哭死过去,老太夫人却没见傅旭恒和三夫人,只在他们去给她磕头时,命卢嬷嬷拿了一个匣子出来给他们,说是送给他们的一点念想,又嘱咐二人‘好自为之’。
傅旭恒和三夫人还来了芜香院辞行,只不过孔琉玥直接没见,经过了此次事件,她连表面上跟他们和平共处都已是做不到!
这样又过了几天,孔琉玥眼见蓝琴仍在急速的消瘦下去,情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於是决定送她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想着或许去了庄子,换了环境,蓝琴指不定就能换一种心情,然后早日走出来呢?
因叫了白书来说话,“……我打算送蓝琴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本来庄子上珊瑚要熟悉一些,派她去正合适的,整好也可以让她跟父母亲人厮守几日,但只我想着你毕竟自小跟蓝琴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由你来照顾她,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想让你跟她一块儿去庄子上。你回去后问准她的意思,然后便将行囊收拾收拾,这两日我就打发人送你们过去。”
白书连日来贴身照顾蓝琴,蓝琴心里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闻得孔琉玥这个决定,自是十二分赞成,因点头道:“不瞒夫人,我这两日也在思忖这个问题,正打算找时间回了夫人,不想夫人就先提了出来。我以前曾听珊瑚说过,那边的庄子又大又敞亮,人去了那里,视野都会开阔得多,而且那边的天很蓝,人每日里看着,心情也会舒畅很多,指不定蓝琴去了那里,就真渐渐好起来了呢?”
说着面露难色,话锋一转,“但只我们两个都走了,夫人身边谁服侍呢?虽有珊瑚璎珞,她们两个都是伶俐的,却向来都是管的跟夫人出门的事,我走了,日间该留谁来看家呢?而且夫人向来都是由我们两个贴身服侍的,如今夫人又正式接手主持中馈了,每日里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珊瑚璎珞再是伶俐,怕也照管不过来,我委实不放心,想留下来为夫人分忧……”
话没说完,孔琉玥已接道:“不是还有晓春知夏几个吗?还有月桂月季几个小的历练了几个月,也是时候该让她们进房里服侍了,且还有梁妈妈和谢嬷嬷在呢,就算我要管家,如今三夫人都不在府里了,太夫人又在病中,根本不必我怎么费心,你不必担心,只管照顾好蓝琴,便是为了分了最大的忧了。”
孔琉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书就是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屈膝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蓝琴的。”
白书回了后罩房不多一会儿,便使了小丫头子来回话,“……白书姐姐说一切听凭夫人的安排。”
孔琉玥应了,打发了小丫头子,使人叫了梁妈妈来,命她去准备白书蓝琴出门的事,“……那边庄子上有珊瑚的娘和嫂子,可以让她们两个跟着她们一起吃饭,不过,也不知道那边条件如何,她们两个跟着我,於物质上是没怎么吃过苦的,记得多给白书些碎银子,去了那里之后她们好花销。”
梁妈妈一一应了,“夫人放心,那边的丫鬟不少,到时候直接让吴嫂子拨两个小丫鬟伺候她们便是。”
正说着,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起身行礼,“侯爷回来了。”
梁妈妈也行了礼,然后飞快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问孔琉玥道:“才跟梁妈妈说什么呢?”
孔琉玥淡淡说道:“没说什么,一些琐事罢了。对了,我晨间去瞧祖母,祖母说过几日想去普光寺走走,我不敢擅自做主,推说要回来问过你多早晚有空,好护送她老人家去。你什么时候休沐?”
傅城恒听她以闲话家常的口吻跟自己说话,明明就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总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连日来他已产生过这种感觉好几次,哪怕他已经在她的默许下,自书房搬了回来,哪怕他晚上想要她时,她也不曾拒绝,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以前的亲密无间了。
这个认知,让他挫败不已,但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寄希望於时间,希望再过一阵子,她就能走出自己的心结了。
“我明儿就休沐。”傅城恒终究没忍住,拉了孔琉玥坐到自己腿上,万幸她没有拒绝,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不过我打算明儿带你出去逛逛。这样,待会儿过去给祖母请安时,由我来跟她说,等下次休沐时,再陪她去普光寺。”
如果是往常,听见可以出门,孔琉玥早开心得跳起来了,可如今她却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因淡笑说道:“你还是先陪祖母罢,不然让祖母知道你是为了陪我出门才不能陪她的,不定怎生埋怨你有了媳妇忘了祖母呢!”
傅城恒想了想,也就点头道:“也罢,那就下次休沐时再带你出去散淡,到时候天气也更暖和些了,还可以去郊外走走。”
孔琉玥未置可否。经过了前次的事,她无形中对傅城恒冷淡了许多,当然,表面上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待他的感情已不再像前阵子那么热烈,觉得他样样都好,简直堪称完美了。
她学会了用客观的目光去看他,然后便发现,他其实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完美,事实上,他缺点很多,譬如他的脾气很不好,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怕他并不是没有道理;再譬如他耐心很差;还有他很少考虑旁人的意见和感受,其实是一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终於过了一叶障目,眼里丝毫看不到恋人缺点和不足的热恋期,进入到了稍稍成熟的观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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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米收住,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去面壁了……
打算在开虐前,最后来一次红烧肉,但估计过不了审核,试试吧,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