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一回
叫了晓春和知夏跟进净房服侍傅城恒更衣之后,孔琉玥又吩咐丫鬟端了杏仁茶和山楂糕来给三个孩子吃,“……等你们爹爹更衣梳洗完,我们先要过去给太祖母和祖母请安,要等到给太祖母和祖母请过安后,才能回来用晚饭,你们都先吃点点心来垫垫罢。”
向长辈晨昏定省原是规矩,三个孩子都没有异议,很顺从的端起杏仁茶喝了起来,间或配一块山楂糕,惟独傅熔一块也没吃,显见得是不喜欢。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暗叹了一口气,想到了中午吃饭时傅熔的挑食,看来之前傅城恒下的命令,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啊!
等到傅城恒更衣梳洗完出来,一家五口便被簇拥着先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还没吃晚饭,见了他们过来,很是高兴,先是拉了傅熔的手问:“去了那边可还习惯?”又问初华和洁华,“屋子可还满意?缺不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太祖母,太祖母送给你们!”
初华便笑道:“母亲也是这么问的,但屋里已经色色俱全,什么都不缺。”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分别问了傅城恒和孔琉玥几句话,便命他们散了,“……今儿个可是三个孩子搬回去后的第一顿团圆饭,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傅城恒应了:“那我们明儿再来给祖母请安。”领着妻子和儿女们离开乐安居,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见了他们,难得的和颜悦色,也关切的问了初华姐弟好些话,并分别赏了三个孩子一对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的碟子、一方端砚和一个水晶葡萄摆件,才命他们散去。
以致孔琉玥都忍不住怀疑起太夫人是不是也被穿越了,不然何以会忽然转了性来?
一家五口行了礼,转身正要出去,冷不防却听得身后太夫人道:“对了,老大媳妇,我方才想起你每日里主持中馈已是不易,如今三个孩子又回去跟着你住,只怕你忙不过来,要不,就让洁姐儿搬来景泰居跟着我住罢?一来我闲着也是闲着,二来这孩子身上毕竟流着一部分跟我相同的血液,别人不疼她,我多疼她一些,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琉玥闻言,就忍不住耸了耸肩,她就说嘛,太夫人若是一天不找茬挑事,那她还是太夫人吗?如今看来,果然还是!
因转身微笑着恭敬的道:“多谢母亲体谅,但只洁姐儿是侯爷和儿媳的女儿,跟着我们住原便是该的,不敢给母亲添麻烦。”什么叫‘这孩子身上毕竟流着一部分跟她相同的血液’?明知道傅城恒不待见所有姓蒋的,她是巴不得傅城恒与洁华父女不合是不是?
原以为太夫人既挑了头,不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是绝不会罢手的,孔琉玥都已做好了继续跟她死磕下去的准备。谁曾想听完她的话后,太夫人竟然只说了一句:“这话倒也是,那你记得以后时常带了她过来我瞧瞧。”便摆手令他们散了,且再没有叫住他们。
弄得孔琉玥是比方才还要狐疑,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挑了事,又忽然收了手,简直完全不附和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嘛!
——她哪里知道,太夫人原本的确是打算挑事的,如今她的儿子家宅不宁,她当然巴不得所有人都家宅不宁,因此才想着挑拨一下的,但话才刚一出口,她又想到了端午节时傅旭恒与她说的话,‘务必要安分一些,别让祖母她老人家再不高兴,也别去找长房的麻烦,省得将来出了事,让人怀疑到你头上!’,於是不待孔琉玥再反驳,也不待一旁早已抿紧了唇的傅城恒发话,已主动收了手。
一家五口回到芜香院,正厅当中的大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孔琉玥一边指挥珊瑚璎珞等人安放碗箸,一边笑向傅城恒解释道:“毕竟是三个孩子搬回来后我们全家的第一顿团圆饭,所以隆重一些。”
傅城恒见她一直都笑靥如花,跟三个孩子相处得也不错,心情也跟着大好,自是再无不允的,眼角带笑的点头道:“你安排就好!”说着率先举起了筷子,自觉饭菜都比往常香甜了几分,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坐了右下首第一个位子的初华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傅熔仍是一贯的挑食,自己不爱吃的菜直接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更不要说吃了,孔琉玥看在眼里,几次都想开口说一说的,到底还是忍住了,今天才是三个孩子搬回来的第一天,若是她开了这个口,傅城恒就算只出於维护她在孩子和下人们面前的威仪,也会出言帮着说傅熔几句的,那样一来,事情便极有闹大的可能,到时候一传开,旁人自是不会说傅城恒的不是,却会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这个继母身上,那她可就百口莫辩了,还是过阵子再说罢!
没想到她没有开口,傅城恒却依然开了口,“给三少爷每样菜都夹一些,以后每顿饭皆是如此,若是有违,重打五十大板!”话是对给傅熔布菜的他的奶娘说的,说话时严厉的眼神却是看向傅熔的。
傅熔原本就怕父亲,这会儿再接触到他这般严厉的眼神,不自觉就瑟缩了一下,手里的筷子也应声掉到了桌上,将碗里的汤打得水花四溅。
傅城恒见了,便越发的面沉如水,傅熔则是越发的害怕,头都快要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孔琉玥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傅城恒明明比谁都爱傅熔,不然也不会都这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依然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挑食,不然也不会……,偏偏又不会表达,倒弄得傅熔见了他,跟避猫鼠似的,乃笑着打圆场道:“今儿个可是大好的日子,侯爷可不兴生气,以后我会注意让三少爷每样菜都吃一些的,侯爷还是快吃饭罢,吃了饭还要去看房间呢!”
初华本来方才就要出言打圆场的,这会子既见孔琉玥抢先开了口,便也笑着附和道:“是啊,爹爹,您还没去看过我们的房间呢,尤其我的房间,好几处都是我自己布置的,您待会儿可一定要好生看看!”
见爱妻和爱女都这么说了,傅城恒不好再多说,冷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起饭来。
孔琉玥见状,忙示意珊瑚给傅熔重新换了碗筷,一家人才继续吃起饭来。
吃过饭,傅城恒先去了第二进院子看傅熔的房间,孔琉玥和三个孩子都陪同在侧。
看房的结果不必说,傅城恒十分满意,又考问了一回傅熔的功课,检查了一下他连日来写的大字后,方命他不必过去了,自己领着孔琉玥和初华洁华去了又去了初华的房间。
相较於对傅熔的严厉,傅城恒对初华可谓称得上纵容和溺爱,不但里里外外细细看了一回她的房间,还提笔给她写了一副对联,“……就当是爹爹送给你乔迁的贺礼!”
初华满脸是笑,当即便指挥丫头将对联给贴了起来,又接过丫头沏上的茶亲自奉与傅城恒和孔琉玥,陪着说笑了一回,才将他们送了出去。
轮到看洁华的房间时,傅城恒的态度就要敷衍得多了,不过大略扫了几眼,吩咐众奶娘丫鬟以后伺候四姑娘都经心些后,便携了孔琉玥要离开。
作父亲和家主的尚且这般忽视女儿,也就难怪下人们都暗地里说四姑娘不得侯爷宠爱,待洁华和初华的态度大相径庭了……孔琉玥想劝傅城恒几句的,想了想,毕竟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况这原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认真说来,她一个外人其实是不该管的。可一想到洁华那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一想到她对自己毫不保留的信任,她又觉得,她还是该劝傅城恒一劝,於是暗暗拿定主意,等待会儿睡觉时再说。
当下计议已定,孔琉玥正打算同了傅城恒一块儿离开,谁曾想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细细怯怯的声音,“母亲,我可以跟着您一起睡吗?”
洁华仰着头,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里此刻满满都是期待和祈求,让人不忍拒绝。
孔琉玥正自为难,胡妈妈在飞快觑了一眼傅城恒板起的脸后,已经吓得“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夫人恕罪,四姑娘不过说着玩的罢了,其实四姑娘并没有要跟夫人一起睡……”说着又小声哄洁华,“四姑娘,妈妈知道您初初搬来这边,还有些个不适应,没关系的,有妈妈陪您一块儿睡,您如果实在舍不得夫人,明儿个一早起来后,就又可以见到夫人了。”
洁华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味道儿,中午娘儿两个一起睡午觉时,孔琉玥就发现了,并且因此而睡得很好,是以她是很愿意晚上也跟洁华一起睡的。
可问题是,她和傅城恒如今的相处模式不能让旁人知道,洁华年纪小,童言无忌,万一让她无意说漏了什么,可就不好收场了;她又不能舍正房不睡,而睡在洁华的厢房,不然一样会惹人说嘴,而且还极有可能让傅城恒越发不喜洁华,他原本就觉得她娇气……这可真是一个问题!
孔琉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洁华说,只得拿眼看傅城恒,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反正他本来就够恶了。
没想到傅城恒方才还板着的脸,竟不知何时已舒展了开来,说出来的话就更是差点儿让人跌破下巴,“她小人家家的初初搬回咱们院里,一时间不适应也是有的,今晚上就让她跟我们一起睡罢!”
犹跪在地上的胡妈妈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侯爷怎么可能会同意四姑娘跟他和夫人一起睡?侯爷不喜欢四姑娘可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侯爷喜欢夫人,对夫人专房专宠也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侯爷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向来所不喜的四姑娘扰了自己的**?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胡妈妈拿眼偷偷觑了一眼四周,就发现包括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是一样的表情,於是她越发坚信是自己听错了,因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其余众人见胡妈妈这样,也都跟她一样,忙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怎么都不说话了?”傅城恒约莫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带给众人的震撼力,眼里飞快划过一抹不自然的同时,脸一下子又板了起来,“难道作儿女的,不可以给作父母的一起睡吗?”
包括孔琉玥在内的所有人便都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想也知道其他人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的胆子,孔琉玥只得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接他的话道:“自然可以,只是如今天热,我怕床太挤,要不……”一行说,一行杀鸡抹脖的朝他使眼色,别人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身为当事人,难道还能不知道?
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给打断:“既然可以,那还等什么,回正房早些歇了罢,我明儿还要早朝!”说完便率先大步走出了屋子,顺道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得色。
后面孔琉玥看着他的背影,暗自腹诽这么精明的人,一旦冲钝起来,怎么会比谁都冲钝之余,只得吩咐洁华的奶娘道:“既是如此,今儿个就让洁姐儿跟着我们睡罢,你也早些安置了,明儿一早过去正房伺候。”
夫人都发话了,胡妈妈终於彻底醒过神来,忙不迭满脸是笑的点头应道:“夫人放心,奴婢理会得了,明儿定然打早过去正房伺候。”方才可是侯爷发话让四姑娘今晚跟着他和夫人一起睡的,且不说这是何等的荣耀,至少也可以让府里上下都知道,终究父女天性,侯爷心里毕竟还是有四姑娘的,以前之所以对四姑娘不甚亲近,不过是因为接触得少,有些生分罢了,如今可好了,四姑娘终於能有一个好前程了!
“珊瑚,你带了四姑娘去我的净房洗澡,今晚上四姑娘就歇在我们屋里了。”一回到正房,孔琉玥便吩咐珊瑚道。
方才没有随身伺候的梁妈妈和谢嬷嬷瞧得孔琉玥牵了洁华回正房,都有些错愕,这会子再一听到她的话,就更是错愕,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暗暗不赞同道,夫人就是再喜欢四姑娘,也不能做得这般明显罢,这让大姑娘怎么想?又让侯爷和老太夫人怎么想?
因趁傅城恒进了净房梳洗的空隙,凑到孔琉玥耳边小声说道:“夫人,您这样做怕是不妥罢,四姑娘便是再得您的意儿,终究灭不过大姑娘的次序,您放在心里也就罢了,面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您让侯爷和老太夫人怎么想?”
无奈的看了二人一眼,孔琉玥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当我想这样呢,才四姑娘说晚上要跟我一起睡,我倒是想拒绝的,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侯爷已经发了话,让她过来睡。侯爷这话可是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说的,我能怎么样?难道说不行不成?”她这会儿还犯难得紧呢,万一让洁华看见她和傅城恒分床而睡,明儿跟人说话时,一不小心给带了出来,那她可该怎么解释?说来说去,都怪傅城恒破天荒的父爱早不爆棚晚不爆棚,偏要选在这个要命的时刻!
孔琉玥抱怨完,就坐到桌前吃茶去了,也就没有注意到梁妈妈和谢嬷嬷在听完她的话后,脸上先是恍然,随即便都不约而同染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以二人、尤其是梁妈妈的精明和老於世故,听了孔琉玥的话,如何还能不明白傅城恒之所以同意洁华今晚上过来正房睡的真正目的?到时候当着四姑娘的面儿,难道夫人还好意思继续让侯爷睡软塌不成?自然是不能的,那便只能让侯爷也睡到**去,正所谓“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难道今晚上夫人让侯爷睡了床,明晚上还能不让侯爷睡不成?夫妻之间吵架,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夫人和侯爷这次僵持了这么久,焉知不是因为二人分床而睡的原因?指不定今晚过后,二人便好了呢?偏偏夫人在别的事情上面都精明过人,惟独在事关自己时,总是冲钝得可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夫人和侯爷和好如初,和夫人有可能被老太夫人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这二者之间,梁妈妈和谢嬷嬷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毕竟后者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前者可是再等不得了,於是二人在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双双向孔琉玥行了个礼,便抿嘴偷笑着退了出去。
梁妈妈和谢嬷嬷前脚刚走,傅城恒后脚便梳洗完,从净房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