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见问,皱了皱眉,摇头道:“有些不好,病情反而有加重的迹象,我原想着即刻请人去请小华太医的,又想着毕竟是大年初一,怕人家忌讳,所以打算明儿再使人去。”
傅希恒闻言,也皱起了眉头,片刻方道:“这样,我下午就备了礼物亲自去一趟华府,给华家拜个年,到时候小华太医见我们这般有诚意,也就不好说回绝的话了。”
孔琉玥虽相信小华太医的医德,想着这个时代的人毕竟颇多忌讳,譬如正月不请大夫不与人争执之类的,她真担心使了人去请小华太医不肯来,但如果是傅希恒亲自出面,把握自然要大上许多,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就有劳二弟了。”
傅希恒忙应了:“大嫂客气了,原便是我应当应分之事。”
正说着,连翘端着黑漆托盘出来了,见得傅希恒和傅颐恒来了,忙进去通禀,很快便折出来道:“老太夫人请二位爷进去。”
傅希恒和傅颐恒於是进了内室,孔琉玥也跟了进去。
奈何老太夫人见了他兄弟两个,还是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瞪眼鼓腮,看得他二人也红了眼圈,待退出去之后,傅希恒便道:“我没想到祖母病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事不宜冲,我这就请小华太医去,也好让祖母早些好起来。”
孔琉玥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爷,王府的长史并大总管来了,淩总管请您即刻去外书房呢!”
叔嫂几人听说,方想起晋王昨儿个说的今日要派王府大总管过来之事,傅希恒因道:“知道了,我这就去。”打发了小丫鬟,转向孔琉玥说了一句,“大嫂,我去去就来,待安排好外院的事后,再去请小华太医。”便急匆匆往外院去了。
余下孔琉玥见傅颐恒还站在原地不动,面上似有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迷茫,想了想,因说道:“祖母这里有我伺候即可,四弟大可放心,不如回房歇息或是温会儿书去?”平心而论,她还真不知道傅颐恒能帮上什么忙,他既不若淩总管处事那么老练,又不如傅希恒早已能独当一面,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做过那些事,而内院之事,又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插手,果真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傅颐恒被孔琉玥这么一说,大抵也想到了自己的无用,眼里闪过一抹羞赧,片刻方低声道:“我这会儿特意留下,其实是想跟大嫂说一声‘节哀顺变’的,大哥……的事既已出了,剩下的人再难过也要继续活下去,还请大嫂能看开一些,别怄坏了自个儿的身体。除此之外,我还想跟大嫂说一声‘对不起’……”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四弟何来对不起我之说?他是他,你是你,也有他做了错事,倒要你代他赔礼道歉的理?罢了,以后都休要再提此事!”
傅颐恒闻言,脸上羞赧之色更甚,“话虽如此,毕竟我跟他也是……”
“也是什么?”依然未及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四弟是不是想说毕竟你跟他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四弟难道只记得跟他是兄弟,跟侯爷和二弟就不是了?”
“不是,大嫂,我没有那个意思,”傅颐恒被她说得有些无措起来,“我只是觉得他做下那样的事,简直就是天理难容,怕大嫂心里难过,所以才想代替他给大嫂道个歉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孔琉玥表情一冷,“他已经被逐出傅氏族谱了,与你便再无瓜葛,凭他做下何等天理难容的事,又与你什么相干?还请四弟以后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此人,否则,就别怪我这个作嫂嫂的翻脸无情了!”
她不想迁怒傅颐恒的,可一来她听不得‘节哀顺变’那四个字,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打断了他的话;二来则是因为她实在太厌恶太憎恨傅旭恒了,一听他提及他,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孔琉玥说完,不待傅颐恒有所反应,已转身进了内室去服侍老太夫人。
余下傅颐恒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方勾唇扯出一抹苦笑,然后怏怏的离开了乐安居。
下午,傅希恒带着礼物去了华家,却被告知小华太医出京去了,要几日后方能回来,傅希恒无奈,只得留下拜帖,打道回府,打算等小华太医回来后再去请。
孔琉玥知道后,万般无奈,只能又使人去请了金太医来。她倒是想亲自出手的,也顾不得会不会让人起疑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拿针时手都是抖的,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
金太医来后,虽再次给老太夫人施了针,却没有再开别的方子,只是建议孔琉玥他们若是想请小华太医来瞧,就要趁早,否则只怕回天无术。
送走金太医后,孔琉玥越发纠结了,这万一老太夫人真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该怎么办?总不能真不管不顾的扔下这个烂摊子罢?
第二日一早,晋王妃和侯府的另两位姑奶奶都举家回来了。另两位姑奶奶俱已知道傅城恒罹难的消息了,都红肿着双眼,一回来便拉了孔琉玥的手默默流泪。
相较之下,孔琉玥反而平静得多,若非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人更是瘦得风吹即倒,别人还会以为没了夫君的人不是她呢!
一家人略显沉闷的吃过午饭后,因见有二夫人和两个庶妹伺候在老太夫人床前,晋王妃於是拉了孔琉玥回芜香院说话儿,只刚一踏进正房,瞧见屋里的摆设还是跟傅城恒没走前一模一样时,她已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这一哭,孔琉玥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但好歹忍住了,她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坏了,如果眼睛坏了,到时候她还要怎么去找傅城恒?
无声啜泣了好一阵,晋王妃才渐渐收了泪,哽声向孔琉玥道:“昨儿个进宫朝拜后,皇后娘娘留了我说话,除了劝我放宽心些以外,还让你也放宽心些。还说皇上已经打算追封煦之为忠靖王,配享太庙了,永定侯府以后就要改称忠靖王府了……”
说着小声抽泣了一下,才又道,“除此之外,皇后娘娘还告诉我,庆王叔已经上疏奏明了收你为义女之事,打算为你请封,皇上的意思,是打算封你为‘慧娴郡主’,食公主邑……只等圣旨一下,你便既是王妃,又是郡主,荣耀至极了,如此一来,煦之在地下,也能稍稍安心了……”
一席话,说得才告诉自己再不能轻易流泪的孔琉玥的眼泪,几乎在瞬间已是夺眶而出,她要王妃做什么,又要郡主做什么?这些能换得傅城恒回来,能换得他平安活着吗?她今日越荣耀,她就越会记得这些荣耀都是怎么得来的,如果她的荣耀要靠傅城恒的平安甚至是性命去换,她宁可不要!
再没有人会比晋王妃更理解孔琉玥此时的感受了,只因皇后刚跟她说起此事时,她跟她也是一样的反应,几乎是瞬间已是泪如雨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皇上这会儿把全天下都给了煦之,又能有什么用?能换回他的性命吗?充其量也只能聊表安慰而已,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姑嫂二人对坐着无声的啜泣了一阵,侍立在门边的白书怕她们哭坏了眼睛,强忍着泪意吩咐小丫头子打热水来服侍她们净了面,又重新换了热茶来,二人方稍稍好了一些。
晋王妃想起还有别的事,因喝了一口茶,用哭过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向孔琉玥道:“王爷昨儿个回府后,即刻就使人拿了他的帖子去五城兵马司,那个混账东西是别想再活着走出五城兵马司的大门了!”
孔琉玥点点头,眼里罕见的闪过一抹戾色,“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了他,让他轻轻松松就死了!”
晋王妃也咬牙发狠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你姐夫已经吩咐过了,管保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顿了一顿,又问道,“对了,尹家你打算怎么处置?不如还是让你姐夫出面罢,一来可以为你省事,二来也免得再落人话柄。”
孔琉玥闻言,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姐夫了,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就好。”
怕晋王妃担心,索性将自己的打算大略说了一遍,“实不相瞒姐姐,其实我手上有一张当年我嫡母带我进京时的账单,大约有二十万两,就算尹家养育了我十年,又拿出了一万银子给我做嫁妆,他们依然侵吞了我孔家不少於十八万两银子的财物,只不过之前我想着他们好歹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不打算跟他们计较罢了。如今既然他们不仁在先了,就不要怪我不义在后了!我打算等元宵节衙门开衙过后,便使陪房去状告尹家侵略女婿家产,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姐夫使人去衙门打声招呼了!”
明明是他们侵吞了孔家的财产在先,她不跟他们计较也就算了,竟还敢说她忘恩负义,败坏起她的名声来,最重要的是,他们竟敢跟傅旭恒那个人渣联手,那就休怪她无情无义了,横竖她有铁证在手,最重要的是,尹家如今被夺爵贬官失了势,晋王府和永定侯府却正是炙手可热之际,她就不信衙门会给尹家人好果子吃!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怒不可遏,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那尹家人不是好的,当初竟敢那样欺负你一个孤女!你放心,你姐夫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孔琉玥当然不担心衙门治不了尹家,她惟一担心的是尹慎言,她要是已经出嫁了倒还好,娘家有什么事也株连不了她,可问题是,她还没嫁给邵昀,万一尹家在这个当口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得她连婚事都没了?就算婚事还在,嫁妆铁定也远远及不上从前,万一到时候邵昀嫌弃她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的担心说给了晋王妃听,“……本又是我求着姐姐为她保的媒,我真怕她到时候会怨我。”早知道当初就该设法把婚期提前的,尹慎言算是尹家她惟一牵挂的人了,她不想看见她不幸福!
晋王妃却不甚在意,“这有何难,我待会儿回去后就使人去问邵昀,若是他同意,就把婚期提前,赶在你递状子之前,将人迎过门便是。”她敢说尹家这时候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只会巴巴的把人送过去,不过,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就是了,谁叫他们敢不仁不义在先的!
孔琉玥闻言,方放下心来。她不是圣母,从来都是有仇必报,也不觉得尹慎言就完全无辜,不该被尹家人牵连,但如果自己的举手之劳,便能换得一个人后半辈子的幸福,她愿意去做,就当是为傅城恒积德,好让她早日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