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回
九月初的天,虽已较之盛夏凉爽了许多,但白日里仍热得紧。
整个乐安居的气氛都沉重而压抑,除过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啜泣传进众人耳里,便只隐隐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又因老太夫人受不得凉气,所有的窗户便都严严关着,兼之彼时人又多,屋里的气氛便渐渐於沉重压抑之外,又添了闷热,让人身上的汗已不知将衣衫打湿了几回,额头上就更不必说了,个个儿都是一际的汗。
但却没有人顾得上去抆,所有人都跪在老太夫人床前,男人以傅城恒为首,后面是傅希恒傅颐恒并傅铮傅钧傅熔三兄弟;女人则以孔琉玥为首,后面是二夫人并初华舜华洁华姐妹三个,再就是两位闻讯赶回娘家来的庶出姑奶奶。再后面,才是老太夫人屋里伺候的一众下人并各主子带过来贴身服侍的丫鬟。
**老太夫人的眼一直紧紧闭着,早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显然只凭最后一口气在硬撑着。
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正在等谁,虽然心里也都没底,不知道老太夫人等得到等不到那一刻,但都时不时的红着眼圈儿往门口方向张望,尤其卢嬷嬷,更是几乎不错眼珠的盯着门口。
此情此景落在一样红着眼圈的傅城恒眼里,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来,衣袖下的拳头却是捏的死紧。
他又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老太夫人,终於下定了决心:“二弟,你即刻去晋王府接大姐回来!”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拚着事后皇上要借机找碴儿,发落他甚至发落晋王,他都顾不得了!
“是,大哥!”傅希恒犹豫了一瞬,见大哥神色坚决,知道他是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也就沉声应了,站起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杂遝的脚步声,不等侍立在门口的丫鬟通报出声,一个身影已快速跑进来,然后越过众人,扑到了老太夫人床前,“祖母,阿如回来了,阿如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阿如啊……”
不是别个,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晋王妃。
晋王妃一身素淡衣衫,脂粉未施,头上也只得寥寥三二枝珠钗,看起来很是清减的样子。
晋王则领着一双儿女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父子三人也是一身素淡衣衫,赵允睿和赵阑珊的眼圈还红红的,看起来在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
众人瞧得晋王进来,便要迎上前见礼,被晋王摆手止住了,领着赵允睿,跪到了傅城恒身侧,赵阑珊则自觉的跪到了孔琉玥身侧。
听到晋王妃的声音,老太夫人终於微微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的人儿的确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最后一面的大孙女儿,浑浊的眼里也渐渐有了一丝光,吃力的伸出一只手握了晋王妃的手,便微弱的“咿呀”了一声,然后缓缓挤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晋王妃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握了老太夫人的手哭道:“祖母,都是孙女儿不孝,不能侍奉於您老人家床前,都是孙女儿不孝……”
老太夫人又微弱的“咿呀”了两声,吃力的抬起手缓缓抚上晋王妃的脸,却才在伸到半空中时,已缓缓的无力的垂了下去,并闭上了眼睛。
晋王妃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手里托着的老太夫人的头已渐渐变得沉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老太夫人是已经去了,当即便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祖母……”
随着她的哭声响起,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先是低低的啜泣,渐渐便发展成了此起彼伏的大哭。
屋里屋外一时间满是哭声,哀鸿遍野。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晋王强忍悲恸先开了口,“阿如,你先放下祖母,让卢嬷嬷她们服侍她老人家把衣衫都穿好。她老人家体面尊贵了一辈子,总不能让她狼狈的走……”
又低声商量傅城恒,“我等虽是祖母的孙儿,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先避到外间,以便卢嬷嬷她们给祖母收拾最后的妆容罢?再者,也该使人去宫里和内务府说一声,各亲朋本家好友那里也该即刻使人去报丧,灵棚架子也该先搭起来的……”
傅城恒双眼通红,但心里却不是很悲恸,毕竟老太夫人活了七十六岁,在这个时代算是高龄了,因此她老人家的离去,算是喜丧;况老太夫人临去前这段时间,因着病痛的折磨,人是一天比一天瘦,吃不下东西,只靠参汤吊着命不说,晚间还会咳血,盗汗,就像是那灯里的油,慢慢的,慢慢的熬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没有,其实还不如早些去了的好,也好早些解脱。
老太夫人一多半也是这样想的罢?不然她临去前嘴角不会一直带着笑容,去后的神情也不会那么安详,仅仅像是睡着了一般!
等到婆子奉命去敲了二门的回事云板四下后,傅城恒与傅希恒齐齐在老太夫人床前磕了三个头,便起身去外院自安排老人家的后事去了。
余下傅颐恒和晋王连襟三个因帮不上忙或是不便去帮忙,便领着男孩儿们避到了紫檩木牙雕梅花淩寒的插屏前面去,以便后面卢嬷嬷等人服侍老太夫人更换最后的衣妆。
等到老太夫人的遗容整理好,寿衣也都穿好了之后,灵堂也已设好了,就设在乐安居的正厅,外面是一个大院子,也方便到时候做法事。
因见晋王妃哀痛不已,孔琉玥恐她伤心坏了身子,好说歹说将她劝到了乐安居的偏房去暂时歇息,又命初华姐妹几个好生陪着大姑妈,丫鬟们也都经心些伺候后,方领着二夫人忙活去了。
廊檐下的大红灯笼全部得取了,换上白色的灯笼,各处的匾额也得挂上白布,上下几百口子的孝服自不必说,即刻就得悉数换上,不然等闻言吊唁的人来了,瞧着连这些基本的准备都还没做好,可是会招人话柄的。
如此忙乱之下,孔琉玥和二夫人虽心中悲恸,却也顾不得了。
老太夫人病了这么久,虽说丧事上该准备的都早己准备好了,但一整个下午加头一个晚上,除了孩子们以外,永定公府上下仍然一片忙碌,无人合眼。
到了次日,先是皇上下诏赐了五千祭银,祭礼四台来,由太子亲临代祭,之后又有皇后娘娘使人送了祭礼祭银来,再然后才是宗人府和内务府。
等到这些过场都走过了之后,便陆续有人登门吊唁了。不但平时里与永定公府交好的众王府公侯府来了人,亦连众公主府郡主府也来了人,毕竟老太夫人除过是永定公老太夫人以外,还是皇家郡主,身份非同一般。德妃的娘家也有来人吊唁。
以致一整日孔琉玥和二夫人都不得闲,连中午饭都是忙里偷闲草草吃了的,直至酉时过后,来祭拜吊唁的人渐渐少了,二人方终於得了稍稍喘气的机会。
因娘家大丧,晋王妃便暂且住下了没有回王府去,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孔琉玥实在无人可用,便命了初华领着丫鬟守着她,待与二夫人一道吃过晚饭后,便去了晋王妃的住处瞧她。
晋王妃双目红肿,容色憔悴,好在情绪看起来好了不少。
一瞧得孔琉玥进来,她便哑声说道:“弟妹,这阵子辛苦你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也要辛苦你了。”
平心而论,孔琉玥这阵子的确累得够呛,且也明白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她只会比之前更累,但为了安慰晋王妃,却笑着摇头道:“姐姐言重了,这原便是我分内之事,当不得姐姐这‘辛苦’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