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每日早上在院子里读书,陆吟朝要求他声音要洪亮有力,安哥儿便鼓起胸膛,很用力地读,读好书再去用饭,令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很心疼,但安哥儿这样反倒是长的很快,个子越来越高。
他眉眼生的本身就很好看,若是忽略嘴唇上的缺憾,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小子。
陆吟朝教他读书教到第十日,终於忍不住对着院子外头一喝:「谁?」
大山吓得一抖,瑟缩地走出来:「陆先生,是我,我……我原先读书的夫子因病去世,现下实在没有地方读书,听见您在这教他读书,忍不住就来偷师学艺了,您罚我吧!」
大山说完跪下了,眼睛红红的。
陆吟朝给安哥儿递了个眼神,安哥儿犹豫了下上去把他扶了起来。
「我爹很好的,不会介意。」
大山却不起来:「陆先生,您能也教教我读书吗?我真的很喜欢读书!我会背三字经,会写一些简单的字,我想考取功名,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陆吟朝自然不介意:「读书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若是你当真要读书,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愿意吃苦!」大山跪下磕头。
其实陆吟朝愿意教他读书,并非是因为心软或者怎么样,而是大山在外面连着偷听了好几日了,如痴如醉,一边偷听一边小声地背诵,那如饥似渴的样子做不了假。
他愿意成全这样的人。
对陆吟朝的做法令言是很支持的,这个地方能出一个爱读书的人实在是不容易,陆吟朝在教安哥儿读书的时候顺便让别的孩子也一起读书,未尝不可。
大山正式成为了陆吟朝的学生,每日来跟安哥儿一起学习,其实安哥儿是启蒙阶段,他学的东西大山都是学习过的,但大山却觉得陆吟朝教的东西跟从前的夫子教的完全不一样。
先前的夫子讲的都是很浅显的东西,但陆吟朝却可以引经据典说出许多有趣的故事,也把很普通的几个字解释出来许多道理。
大山在陆吟朝那里学得非常下劲儿,兰娘往陆家走动得也多了起来。
她拿了自家种的豇豆和冬瓜来了:「这原本是要拿去镇上卖的,可这里离镇上也太远了,就不去了,送给大山的夫子吃吧!」
碧羽瞧见兰娘送来的菜,倒是挺喜欢的:「正好,我们家夫……我们家嫂子喜欢吃冬瓜,多谢了。」
其实按照令言的脾气是不希望碧羽收这些东西的,陆吟朝又不是开设学堂,教大山读书也是自愿的,没有必要收什么东西。
但兰娘热情得很,今儿送一篮子青菜来,明儿送几只包子,都是她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天气渐渐转冷,令言给陆吟朝做了几件冬衣,他们初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一切都要重新做,令言做的便不像从前那样华丽,而是普通的棉布做的长袄,穿着舒服大方,陆吟朝也喜欢。
入冬那天下了一场雨夹雪,令言肚子大了,不便出门,便就在卧房里坐着做针线,素素在旁边跟瑞琴玩儿。
如今天气冷,在院子里读书已经没办法了,陆吟朝便把家里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让安哥儿跟大山一起在屋子里一起读书。
陆家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养的鸡也都缩到笼子里去了,兰娘冒着风雨来了,她犹豫再三,只在屋子外头听了听陆吟朝给俩孩子讲课的声音,过一会又走了。
碧羽出来打热水,瞧见兰娘的影子,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别说是兰娘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在京城的时候多少大胆追求陆吟朝的女人最后不都铩羽而归。
陆吟朝是不会喜欢任何其他的女人的。
但碧羽想了下,还是要留心,毕竟夫人如今身怀六甲,不能让别的女人嚣张。
兰娘依旧会送东西来,碧羽就会笑着说道:「我们家大哥虽读了些书,但并非是正经收学生的,所以不收什么束修,往后您也莫要再送东西来了吧。」
「可……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且这不是送给先生的,只是给陆嫂子吃的,你们家里没有种什么菜,这都是陆嫂子爱吃的。」
碧羽看了看,兰娘送来的菜确实都还不错,想了想,她掏出来几文钱:「那就当我买下来了。」
这让兰娘非常难受。
她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让令言对自己也有好感,但如今看这位小姑子倒是个厉害的。
寻常人家的小姑子不都是跟自己嫂子不对付吗?这小姑子怎么偏帮着嫂子?
兰娘回去之后心情也不大好,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竟然梦到自己成亲了,新郎的脸让她狂喜,但醒来之后却发现只是一场空。
她连着几日没去陆家,大山没有发现异常,依旧去陆家读书。
陆吟朝不仅教大山读书,同时还负责了村里很多人村民的种地事宜,他虽然没有亲自种过地,但对农事这方面是有过研究的,因为曾经办过一桩贪污案,案子就是一个大官利用某地灾情严重问朝廷讨要赈灾银两,把当地的情况说的十分惨烈,陆吟朝为了调查真实性,特地研究了下农事。
如今倒是都用上了。
陆吟朝举着伞从田里回来,心里想着家里令言该等急了,脚下步子就快了些。
乡下一下雨就显得四面八方的树都黑压压的,一股子凄凉之意。
陆吟朝走得快,刚要拐弯,就瞧见前面一个女子提着一只筐,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打伞,看上去似乎是浑身湿透了。
她脚下不稳,直接就摔倒了。
这种时候,他赶紧上去扶住她,把伞举到她头顶。
「怎么了?」
兰娘满脸雨水,抬起头看到是陆吟朝,非常地高兴:「陆先生?我,我去山上搬了些石头回家补鸡圈,谁知道下雨了呢……」
她脸上都是笑意,浑身狼狈,衣服紧紧地贴着皮肤。
陆吟朝帮她把筐接过来:「你家里其他人呢?怎么让你一个女人去做这些粗活?」
兰娘眼睛微微发红:「我爹娘都不在了,家里就我跟大山两个人。」
她说完又笑了:「不过,我觉得挺好的,我虽然是个女人,但这些事情也做得来!」
刚说完,兰娘又滑了一脚,陆吟朝赶紧拽住她胳膊。
兰娘抬起头跟他对视,眼神里带了些其他的东西。
陆吟朝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来,他把伞递给她:「你拿着伞,我把这筐提过去。」
他提着筐头也不回冒着雨送到了兰娘门口,兰娘好一会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陆先生,您淋雨了!快进屋歇息,我给您倒一杯热茶!」
陆吟朝拿过来伞:「不必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兰娘站在原地,心里都是热乎乎的。
没有人这么对她好过,村里也有过没成亲的年轻男子对她示好,但从未有人这样贴心,把伞让给她,还送她到家门口。
也许,陆吟朝待自己也有些好印象的吧。
兰娘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就算今天了。
陆吟朝回去之后就伤风了,为了不传染给令言,他睡到了隔壁柴房,令言心疼他,让碧羽煮了姜汤给他喝,又去找大夫来开了两幅药。
这一病,直接病到了冬日下大雪,天气实在太冷了,尤其是这山里的冬日,冷得人有些受不了。
安哥儿的体质不适应,身上起了好几次冻疮,小手,小脸都冻坏了,陆吟朝便停了课。
瑞琴细心地找了些大蒜煮成水给安哥儿洗手,这么洗了几天才好了。
天越来越冷,也快要过年了,瑞琴跟碧羽开始张罗起来过年的物资,大多都是托同村人去镇上购买,红糖猪肉之类的。
因为安哥儿不用读书,大家倒是都很闲。
吃了午饭就躲在屋子里烤火,屋子中间放了个炭盆,整个屋子暖暖的。
陆吟朝在写字,令言在打络子,碧羽和瑞琴在旁边给安哥儿跟素素剥烤花生吃。
外头除了呼呼的风声和雪声,倒是挺安静的。
碧羽小声地回忆起以前:「记得以前在府里冬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天天的,日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瑞琴笑眯眯:「以前总觉得要想的事情太多,总担心夫人被人害,现在的确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令言笑笑:「你们俩也是想的太多了,人各有命,该遇着什么,无论在哪里都是会遇到的。」
一直没说话的陆吟朝其实也在听着他们说话,他心里一顿,原来连丫头都能发觉得到,自己让令言受了太多的苦。
可惜他自己醒悟得太晚,没有及时带令言逃离那个地方。
现在再回头看看,过去的一切都如一场梦,那场梦繁华旖旎,但并不够幸福。
陆吟朝正沉思着,外头有人拼命地敲门。
「陆先生!陆先生在吗!」
碧羽赶紧起身去开门,是兰娘,她哭得满脸是泪。
「我弟弟大山快不行了!求你们救救大山!」
陆吟朝听到大山的名字立即出去了,他教了大山这么久,也是有师生情谊的。
大山躺在家里的床上奄奄一息,时不时地咳嗽一番,陆吟朝很意外。
「这才几日,大山怎么成了这样?」
「大山原本是伤寒了,可是我手里头没有银子请大夫,想着多喝些姜汤就好了,谁知道他越来越严重,我到处去借钱也借不到,实在没有法子才打扰你们……」
陆吟朝立即让碧羽拿了钱给兰娘,兰娘这才去请到了大夫。
大山服下了药,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性命无忧,兰娘在旁边期期艾艾的,陆吟朝一脸严肃:「他现在是我的学生,若是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何必拖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差一点救不回来!」
兰娘跪下磕头:「多谢陆先生的救命之恩,兰娘以后记下来!」
碧羽看着兰娘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去便同令言说了。
令言回忆起兰娘,只觉得碧羽是多想了:「我怀着孕,难道还有人肖想我的夫君不成?」
可令言毕竟是低估了兰娘,没有几日,村里就传出了流言,说兰娘之所以冲冲不肯嫁人,就是跟自己弟弟的夫子有一腿,还有人说陆吟朝即将把兰娘收为自己的妾氏,这些无稽之谈初时被村里那些妇女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到了后来就渐渐地传到了碧羽和瑞琴的耳朵里,令言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候,若是受到了刺激可不得了。
碧羽直接找到了兰娘。
「我家大哥确实是你弟弟的先生,可你往后还是保持些距离吧,男女授受不亲,以免影响我们家的声誉,你作为一个女子,也该注意这些影响。」
谁知道兰娘拉起碧羽的手开始说心事。
「姑娘,你只知道外人传我的事情,可却不知道我心里是如何想的,你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我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呢?不说其他的,就说假如你现在要我去死,我都愿意的。我这个人家里是穷,但志气还是有的,你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去死,你要是信我,咱们就都是朋友,我对陆家的心那是最干净的。」
碧羽其实算是牙尖嘴利的,从前在陆府的时候一张嘴在丫鬟里谁都说不过,但这会儿竟然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可是你……村子里那些流言,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兰娘苦着脸:「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去死!」
她说着就要去跳河,碧羽吓了一跳,赶紧拉回来,兰娘便抹泪说道:「我是真心实意地把陆家当做朋友,若是你们也真心实意,何须理会那些谣言?」
兰娘又把碧羽拉到自己家里:「您瞧,我这锅里吃的都是什么?我吃的都是野菜,可家里菜园子里种出来的菜我都送到你们那里,若是我存着什么歪心思,我会如此吗?」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碧羽说不出什么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碧羽怕让令言觉得烦躁,也就没有把这事儿说出去,她跟瑞琴私下里说了几次,瑞琴更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更没有什么法子。
兰娘为了表示自己的心,往陆家去的越来越勤快,甚至帮令言准备了好些生产需要用到东西,尿布之类的都备着。
村里的人便都议论开了,说兰娘已经是陆吟朝的小妾了,没想到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有钱人,到了乡下还有本事纳妾,更有人一直看不惯令言享福的乡下女子暗地里说,若是摊到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自己丈夫纳妾的。
「你们瞧着吧,这兰娘会卖弄,陆吟朝家的是个清纯的,肯定弄不过兰娘,过不了几年说不准兰娘就要上位了呢。」
「我瞧着也是,这兰娘真是好手段,这么些年不肯嫁人,原来是等着这些呢。」
「唉有好戏瞧咯,这兰娘怪不得最近看着越来越顺眼了,原来是有男人滋润了呢。自家弟弟也能免费读书,这算盘打的真是好呀!」
……
原本这些也就算了,令言反正不出门听不到,可村里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兰娘被抓起来了,村里族老说她败坏族风,没有正经的仪式就跟了人家男人,这就是通奸!
她被捆着到了祠堂,衣衫淩乱,大山吓坏了,却不知该去找谁,最后去找了陆吟朝
。
原本陆吟朝不想管这些事情,他这些日子闭关在研究农业方面的事情,都快写成一本书了,此时忽然被打断也不是很高兴。
但大山哭的可怜,陆吟朝还是去了。
族老见到陆吟朝,大喝一声:「你来的正好!这个兰娘是不是跟你有了不正当的关系?你最好承认了,否则我就将她沉塘!」
族老一脸威风,恨不得用拐杖敲死陆吟朝。
兰娘哭的很惨,跪在地上看着很是可怜。
陆吟朝声音冰冷:「兰娘,我可曾与你有什么关系?」
兰娘赶紧摇头:「不曾,不曾!」
族老却坚持:「村里谁人不知道,兰娘跟你早已苟合,如今你们不承认也不行!来人,把兰娘沉塘,这个败坏族风的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