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尘归尘土归土，精灵属於生命之树。他们虽非生命之树所孕育的生命，但他们是依赖着生命之树而存活的，他们生在精灵森林，也要死在这里。即便到达高位面能够有更强的实力，没有母树，他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枯萎的生命之树，顾偃完全理解精灵的心情。只是看到母树在沉睡他就如此心痛，如果要永远离开母树呢？没有任何一个精灵能够承受得住这种痛苦。当年顾晨没有进入沉睡之渊是幸运的，否则他也无法离开这里，甘愿永远陪着生命之树。

这一刻，精灵顾偃的心与整个死者之森的死气完全同步，一瞬间被黑色所包围。

然而他并没有像来时一样抗拒，反而很欣喜地接受了。这一刻他能够彻底听到死气中精灵魂魄的声音——留下来吧，留下来陪着母树，我们一直一直与母树一起，保护她，不好吗？

原来当心真正沉浸在死气中，不是绝望也不是悲伤，而是无尽的喜悦。一种能够永远与重要之物相伴的喜悦拥抱住顾偃，他再也不试图反抗，而是露出奇异的笑容。能够与母树永远在一起，真幸福啊……

在初寒眼中，顾偃先是满脸悲伤，接着渐渐地露出笑容，可是他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笑容也像假的一样，他彷佛精致的木偶，带着永远虚假的微笑，进入甜蜜梦想。初寒想要用力唤醒顾偃，却被一股大力推开，死气阻隔了两人，并将顾偃紧紧包裹。

初寒拚命地向顾偃跑去，可手脚明明在努力的动，身体的位置却一步都无法移动，顾偃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碰触。死气渐渐包围顾偃，像张开双臂的黑夜，带人进入甜梦想。顾偃露出释然的神情，明明望着他，眼中却没有任何倒影，那样的遥远。

身体，无法移动；声音，无法送出；感情，无法传达。纵然撕心裂肺，纵然痛苦不堪，却依旧一厘米都无法靠近。

「啊——」眼见着顾偃一半身躯已经堙没在黑暗中，初寒发出痛苦的悲鸣。龙族悠远的长吟在沉睡之渊响起，穿透了重重死气，在死者之森内回荡，那一天，每个人都听到了龙吟，龙在低泣悲鸣。

然而那一刻，顾偃的双耳已经被死气包裹化为黑暗，龙吟可以穿越死气，却无法进入死气内。

初寒疯狂地挪动的手脚，一步，一步就好，哪怕只有一厘米，他的指尖就可以碰到顾偃，就能够唤醒他，将他从死气中救出。斗气高速移动也好，空间魔法也罢，怎么样都行，让他动上一动吧，求你们了！

龙吟长久地回荡着，直到发出声音之人肺部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剧烈的震动，气流让初寒猛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咳出，滴在地上。

对呀，龙血，龙鳞，龙族血脉中，蕴藏着魔法元素！

初寒迅速翻出戒指中带着的残余龙蛋壳，那是包裹着埃斯利达所有力量的龙鳞碎片，初寒曾用它做了两个还原手链，这证明龙蛋壳中也有魔法能量，龙族魔法能量！将指尖咬破，鲜血涂在龙鳞碎片上，快速地吟唱着空间魔法的咒语。初寒被龙蛋壳中仅剩的魔法元素包裹住，顶着死气的压力，堪堪移动出一步，仅仅一步。

初寒伸出手，去碰触那近在眼前的美丽脸庞，只差一厘米，只差一毫米，只差一微米，只差最后一个瞬间……

死气将顾偃全部包裹，精灵消失在初寒面前。他伸出的双臂扑了个空，拥抱住的，只有怀中虚无缥缈的空气。

拥抱的最后那个刹那，他彷佛听到了精灵那如同树叶摩挲的轻灵声音：母树，我来陪你了。

扑了个空的初寒跪在地上，双臂紧紧怀抱着虚无，无力回天。生命之树依旧沉睡，死气依旧弥漫在沉睡之渊中，光明杖掉落在地面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与树根下大天使的洗礼之光相互呼应。在这淡淡光明的保护下，死气无法侵入初寒的身体。当然，现在就算是没有光明杖，它们也无法伤害到初寒。

看似脆弱渺小，双膝无力跪在地面上的人，体内竟然蕴藏着一股强大的、让人难以靠近、难以匹敌、忍不住想要臣服的力量！原本只有微弱的一团的法神之光，突然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带着如归家游子的喜悦，进入初寒体内。

瞬间，初寒整个身体被光明所点亮，成为沉睡之渊中唯一一道光明。他缓缓抬起头，明明被光明笼罩，整个人宛若神只般明亮耀眼，眼瞳却是纯然的黑，再无半点杂色。光芒不断扩散，背后生出一对美丽的光翼，那是光翼火烈兽的光翼形状，却比那更加美丽炫目。

光翼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绚丽，整个沉睡之渊都被这道光明所点亮，就连生命之树，都染上了一层层淡淡的光。笼罩在死者之森上的黑暗结界被光翼射出的光柱冲击，几次下来，竟然完全不低。於此同时，天空中那明亮的太阳，竟连接着光翼的光柱，直直地射下一道光芒，双重冲击下，黑暗结界破开一个口，两道光柱连接在一起。

刹那间，白羽纷飞，幻梦般美丽的羽毛在初寒身边飞舞，原本只是光元素凝聚成的光翼，竟然化为实体，成为神族的纯白羽翼！

黑暗城堡中正忧心着初寒顾偃的菲普斯猛地冲出去，凝望着那道冲破的天际的光芒，震惊不已。

莱亚斯跟着跑出来，见这位曾经的法神竟然虔诚地跪地，对着那道光柱施以神殿最崇高的礼仪，空中喃喃道：「大天使大人……父亲……」

菲普斯只是光明城中一个小乞丐，只是因为天生就能够使用光魔法，手中总捧着一个火柴头大小的淡淡光芒到处炫耀。可惜在光明城，能够使用光魔法神族和人族实在太多，根本没有人重视他。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是个天才，总有一天能够成为人上人，最后得到的却是瘟疫和疾病。

神族不可能让瘟疫伤害太多人的性命，那有碍他们的信仰，於是以大天使为首，大规模使用光之礼赞，为人族治疗，换来更加坚定的信仰。奄奄一息在街头的菲普斯幸运地遇到大天使，又幸运地与大天使投缘，再幸运地有光魔法，就被大天使偶尔出现的怜悯之心所救，带回光明神殿中。大天使养育了他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地有了父子之情，便赐予他神族血脉，施以换血仪式，并且将自己的一道领悟之光放入菲普斯体内，让他以后能够更加地了解光。

当大天使的心血融入菲普斯的血脉中时，他便成了半神族，神族后裔，算的上是与大天使血脉相连的父子。血脉的吸引力让他想要称呼大天使为父亲，可是都被那个冷漠的神族给阻止了，神族告诉他，即便是血脉相同，他也不过是个人类，只是神族的附庸，没有成为他子嗣的权力。

所以最后那一刻，菲普斯无论如何都没有跟随神族去异世界，宁愿给自己施以血罚也要自毁功力留在人间。他只是人类，即便再仰慕大天使，也不过是他随手捡来的……一只被雨淋湿的流浪狗而已。

所以，最后那一刻，他宁愿成为黑暗法神，也不愿再留着这道洗礼之光让自己始终都依附着大天使而生存。第一法神又如何，他的所有荣耀，不都是来自於这道光吗？冲来又漫长的叛逆期让菲普斯丢弃了这道光，直到此刻，在感应到光柱中那熟悉的力量时，封印了许久的记忆才复苏。

换血仪式结束时，他因为难以承受神族血脉而高烧昏迷，迷糊中，有一团温暖的光包裹住他，让他身体不那么热，不那么难受。他努力挣扎着睁开眼，朦胧中见到那个一直威严又没有表情的神族，此时竟然带着一丝忧虑扶起他，抚摸着他的背脊，低声叹道：「没有羽翼……终究还是……」

那段记忆太过朦胧，他又高烧不退，一直被遗忘在记忆深处，被叛逆的自尊紧紧锁着，从来没有打开过。而这一瞬间，熟悉的光芒解开了心中的枷锁，他清楚地回忆起那时大天使所说的话：「没有羽翼，你终究还是无法成为我的孩子，菲普斯。」

「父亲……」菲普斯跪地痛哭，毫无法神的形象，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大天使抛弃他，而是他太没出息吗？

那可怕光芒突破天际，震惊了整个大陆。那瞬间，所有武者、魔法师都看到了那道连接天空的光——法神之光！

帝都学院中一本破旧的书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消失在书架里。图书馆大爷睁开浑浊的眼，望着书消失的方向，露出淡淡的笑容：「终於物归原主了，我也该……」

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头消失在图书馆中，他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面，只留下一片洁白而又圣洁的羽毛，那是神族羽翼的白色羽毛，每一根羽毛，都代表着神族凝聚光的力量。神族的羽翼就像龙族的鳞片一样，每拔下一个，都会损失一点力量，那是神族力量的源泉。

菲普斯跪地痛哭时，一本书透着白光出现在他面前，静静地漂浮着。法神诧异伸出手，翻开那破旧的羊皮卷，从第一页开始，便是他儿时稚嫩的笔迹……不对！在他写下自己名字的前一页，居然还有一页，那一页是透明的，贴在第一页上面，必须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看到，过去……为什么没有发现？

法神小心翼翼地将那页透明的书卷翻开，上面是用光羽制成的笔写下的永不消失的字迹——

神历5237年4月9日，将这本手札送给你，用它记录你的一身吧，希望等年老体弱时，拿起这本书，回忆自己的一生，能够毫无遗憾。我的孩子，菲普斯。

落款是，永远爱你的父亲。

菲普斯搂紧手札失声痛哭，他一直渴望却又得不到的感情，原来从一开始就拥有。

从初次相遇，就拥有的父爱，沉默却又坚定的父爱。因为换血仪式后没有觉醒神族血脉，就将自己的力量放入他的体内，一直一直，一生一世地保护着他的光。

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了。

第一法神留下来的光，被世人以讹传讹变成一条预言——当光从墓地中升起时，神将再度降临大地。这只是流言传播的产物，却在这一刻成为了现实。原本一直留在法神体内，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融合这道光成为神族，现在这光却延续了千万年，进入拥有神族血脉的初寒体内，血脉觉醒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