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少女,其实就是从谢彰的淫祠逃脱出来的。而他亲手破坏了她的希望,重新将人推进火海。
这桩事一直被孙蓬记在心里,即便第二日坐在前往景明寺的马车上,他也始终在想着。
八郎就坐在边上,马车在并不平整的山路上摇摇晃晃,一个不留神就猛烈地颠簸起来。八郎滚啊滚地跌进了孙蓬的怀里。
「七哥,七哥,山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孙蓬回过神来,认真地想了想:「后山好像有山里红跟毛栗子。」他说完低头,怀里的八郎已经眼巴巴地望着,只差流口水了,「馋嘴猫,口水快下来了。」
「七哥,七哥,你一定要带我去找山里红!」
孙蓬笑了笑,搂着呀呀直叫的八郎,捏了两把他肉嘟嘟的脸颊:「好啊,七哥到时候带你去找山里红。」
他说着,眼神越发柔软,靠着车壁,轻轻哼了两声。
去找谢忱,再顺便给八郎找点山里红,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说话间,马车已经行至景明寺附近。
景明寺早年乃大褚开国皇帝宣武帝晚年所建,意在保大褚江山百年昌顺。但也许,正是因为过了百年,江山稳健,景明寺渐渐在先帝在世时,落寞了下来。
香火依旧,只不再有皇家的供奉。
直到永徽六年,前太子谢忱被送入景明寺出家,似乎众人才想起,那城南深山里的景明寺原来还是皇寺。
八郎在晃晃颠颠的马车里抱着七哥的袖子睡着了,孙蓬只好抬起另一只胳膊,挑起车帘向外打量。
春去秋来,这山里头的一草一木分明不是前世所见,但依旧能带给他亲切感。
他视线在外瞥,山路两旁的茂密大树已经遮挡不住不远处巍峨屹立的景明寺山门。
就快到了。
孙蓬想,那是他生活了一年的地方,禅茶、佛香、诵经声,每一样都记在心底。
还有那个本该高高在上,却无辜遁入空门的男人……
孙蓬收回挑着车帘的手,回头见八郎睡得格外香甜,竟还留下口水,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捏他鼻子。
然而马车没走几步突然停住,不消片刻,就听见车前传来车夫的呵斥。
「怎么回事?」孙蓬挑开车帘。
孙府这次出行,女眷只冯姨娘与几名婢女。女眷的马车在后头,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倒是走在前面的孙蓬的马车因事出突然,受到不小的颠簸,连八郎也抓着袖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七郎,有个小娘子突然跑了出来在马车跟前摔倒,这才挡了路。」
枸杞就坐在马车前,亲眼看到有个形容狼狈的小娘子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要不是车夫眼疾手快,停住马车,只怕就要撞上那慌不择路的小娘子,险些酿成大错。
小娘子?
孙蓬心头一紧,难道是……
他毫不冲疑地从八郎手中拽回袖子,当即跳下马车,果真在前后焦急踱步的马前,看到了一个跌坐在地,满身狼狈的少女。
少女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不合时节的单薄的衣裳,肩头袖口处有大块脱线的地方,从头到脚到处可见污迹。
她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孙蓬,目光一下子充满了惊恐。
「这位小娘子……」孙蓬弯腰,伸手要去扶她,那少女突然发出尖叫。
「怎么了?」冯姨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走下马车过来询问。眼见着地上的少女满脸惊恐,冯姨娘吃了一惊问:「七郎,这是怎么了?」
孙蓬摇头,蹲下身试图安抚少女。枸杞在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这孩子,看着可怜,不如先跟着我们……」
「求您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少女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抱着脑袋拼命叫喊。孙蓬看的仔细,她赤着双脚,脚底脏兮兮的,还有很多被尖锐的石子划开的口子。
是她没错,但是事情好像变得和前世有些不同……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冯姨娘像是哄孩子一般,凑近去哄那少女。少女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对劲,单凡有人靠近,无论男女,都变得极度不安,尖叫不断。甚至冯姨娘还差一点被她乱挥的手,打到脸颊。
这种极度的恐惧……
孙蓬皱了皱眉头,咬咬牙,只能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孙蓬的手还未碰到少女的胳膊,忽听得前方山路响起一个沉稳清晰的男声:
「荀娘子。」
「荀娘子莫怕,他们是京城孙家人,绝不会伤害你。」
也许是这个声音安抚了少女,在孙蓬的沉默中,少女渐渐抬起头来,满脸是泪,双目满是惊恐。
「荀娘子……」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孙蓬抬头去看,谢忱僧衣佛珠缓步走来,语调间似乎长长舒了口气。
「荀娘子,暂且随贫僧先回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