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水村西路是一片偌大的耕田,田里是刚刚收了庄稼还没有重新耕犁播种的深色土地。
郭杨氏从西路的茅草屋里踉跄着拖曳着肮脏的布鞋往南面的村子里走,一路地上青草幽幽,却又因着顶着毒日头所以步履匆匆,实在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穿过几条泥巴路,走过村中央的水井,再往南走几步,便可以看见一颗巨大的槐树,槐树从一个糊着泥巴的土墙院子里面伸出来,歪着脖子散开一大片阴凉,几乎将院子里面的三间土房全部笼罩进去。
郭杨氏身上穿着棉麻的蓝色布衣,头上包着一块儿净面的绿色头巾,黝黑的稍微挽起袖子的胳膊上是个竹篮,底部黑乎乎的已然发了潮,生了霉,篮口不少竹条直接绷断,但又似乎还能凑活一段时日。
她看着那土墙院子,眯了眯自己的三角眼,眉头的皱纹顿时忧愁的爬了出来。生怕旁人瞧不见她的苦楚一般,偏还要佝偻着瘦削的背部,畏畏缩缩的靠着墙边儿走,走到土墙入口,又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足勇气走进去。
郭杨氏做贼一样,眼睛滴溜溜的转起来,在看见大树下蹲在地上玩蛐蛐儿的几个男娃子,咽了咽口水,目光直接定格在那最小的男孩身上。
那孩子身上穿着和旁人比起来都要明显干净整洁不少,才五岁,趴在哥哥的背上,雪白的脸蛋挨着哥哥黝黑的脸,也不嫌弃,就这么跟着叫好,也不知道看得懂哪个的蛐蛐儿赢了没。
“七狗儿!瞧你跟你哥哥们耍的,浑身脏兮兮的,快过来,小姨给你拍拍。”郭杨氏见没人看见她,当即就习惯性的喊七狗儿过来帮她一帮。
七狗儿还小呢,不像他那几个哥哥,每回见着她都爱答不理,郭杨氏也不敢去招惹那些半大小子,也就只能拿捏最小的那位了。
小名儿七狗儿的男孩听见有人喊他,当即从四哥哥的身上跳下去,屁颠屁颠的像个小仙童似得,走到阳光下面去,仰着一张未来可期的可爱脸蛋,撒娇一般对郭杨氏埋怨道:“小姨,我叫宝莛,不叫七狗儿。”
郭杨氏很合时宜的笑了笑,一把拽住男孩的手,一边拉着小朋友往屋里走,一边说:“七狗儿可是你外祖母给你们兄弟顺下来的乳名儿,你是我姐姐的第七个孩子,你不是七狗儿谁是呀?”
男孩别别扭扭的‘哼唧’着,被领进堂屋,就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小姨往里屋张望,体贴地说:“小姨,你来找娘吗?她刚去晒萝卜了,不过应该马上就能回来,六哥跟着云庐神医采药去了,不知道晚饭的时候能不能回来……”
小家伙掰着指头数家里的人:“三哥哥去钓鱼了,四哥哥和五哥哥在外面。”
郭杨氏连忙摇了摇手,表示知道,但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骷髅一样的手腕,蹲下来悄悄对七狗儿说:“七狗儿,这样吧,你知不知道你娘仓房的钥匙在哪儿?”
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影着郭杨氏急切的哄骗表情,声音清澈:“娘随身带着呢,只是娘昨儿还说今年的收成不好,城里的叔叔们都没有口粮了,把我们自家分得的粮食都拿出去,只留了一些地瓜和萝卜白菜。”
郭杨氏不信,瞪圆了眼睛捏了捏七狗儿嫩得跟女娃娃一样的脸蛋,说:“才几天不见,尽跟你哥哥们学说这些瞎话,哪个不知道你们家?姐夫领兵打仗这么些年,虽说不常回来,但什么东西都交给姐姐保管,莫说米面那些东西了,纵使是牛羊肉都有的,要不然你怎长这么一肥二胖的?”
顾宝莛小身板一顿,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就他这五短身材,连婴儿肥都硬生生饿没了,哪里来得一肥二胖?!
可他也不好反驳,毕竟和眼前苍老干瘪的小姨来比,他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
话音这头刚落,从外面就有两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稍快些,两三下跨进了院子,然后将身上的背篓竹具一应往墙角一丢,和外面的两个半大小子又说了什么话,径直就走进堂屋,跟捉奸似得一脚踹开虚掩的木门,看了一眼被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的郭杨氏,‘哼’了一声,说:“小姨又拉着七七说什么呢?和我也说说?”
郭杨氏尴尬的站起来,跟个下人一样低眉顺眼的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不敢和这个人高马大的三狗儿对视。
这三狗儿大名叫甚郭杨氏根本记不得,但附近的小子们大都叫三狗儿一声‘豁口’,说的就是这人嘴巴厉害,跟没把门一样,天王老子来了都能骂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