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立刻否认:「没有。」
烛九阴笑容不变:「等你再活个三五百年再试图来同本君撒谎,小撒谎精。」
张子尧瞪烛九阴,后者又转过头,看着少年身后木盒子里将脑袋放在木盒边缘的懒洋洋道:「看见没,小畜生?这没心没肺的画师压根没把你放心上,你就少在那没事献殷勤了,人家根本不领情——」 一边说着,翠色的尾巴耷拉出来,在空中嚣张地勾了勾——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小牛脑袋摇晃了下,甩甩耳朵,打了个喷嚏。
「唔,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张子尧挑起眉,伸手去拽画中龙的大尾巴,「中午不让你吃吃饭了!」
烛九阴不受他威胁,只是提醒道:「呀,不让吃饭了,好害怕?小蠢货,眼下都到了太行山脉了,你若是真上心,就该出去四处走走打听打听那只老蜚兽的消息……」
「这上哪儿去打听?」张子尧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四周,「叫土地?」
「走到哪哪都想叫土地,惯得你!你以为土地是江湖百晓生么各个都像那只大肥猫似的闲着没事做等着给你排忧解难?自己去找,这种灾祸神哪怕是退休了所到之处依旧一片狼借,稍微留心总能找到的。」烛九阴拖长了语调,催促道,「快去。」
「……」
张子尧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不对呀?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本君宅心仁厚。」
「不用活五百年都知道你在睁眼说瞎话。」
「当然是想快点把这小畜生送走,」烛九阴面无表情道,「他晚上睡觉打呼噜,吵吵得本君睡不好又失眠,眼角都起皱纹了……一想到三界第一美男的封号怕是因为这一道皱纹拱手让人,当真伤心得很。」
——每天晚上坐在枝头上拢着袖子鼻孔朝天张着大嘴流哈喇子睡得比谁都香的「三界第一美男子」说自己睡不好又失眠。
这会儿张子尧连嘲笑烛九阴的力气都没有了,抬起手挠挠下巴:「但是这么闷头出去找也不是办法,你说的一片狼借是个什么概念我也不清楚,照我看现在咱们就挺一片狼借的……还是叫土地公来问问,有个目标总是好的?」
「要叫你出去叫。」
「?」
「土地公一来全世界都知道本君也在这了,到时候什么妖魔鬼怪都拖家带口来围观,要签名,要合影什么的……」烛九阴蹙眉,一脸严肃,「身为十二巫祖的神秘感都没了。」
「在京城时候你都没嫌弃这个。」
「京城的妖怪见多识广,什么大人物没见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不一样了,连妖怪都生得特别粗鄙——」
脑袋靠在木盒子上的小牛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气,金色的瞳眸微微眯起,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烛九阴哼了声:「就是说你怎么了,还不服气?」
话语刚落就被张子尧拍了下尾巴,他「哎」了声,尾巴缩回了画卷里。张子尧想了想,却怎么都觉得烛九阴这借口太过於牵强……与画中男子相互对视片刻,他突然面无表情道:「九九,你该不是怕被那只蜚知道你到他地盘上这件事吧?」
烛九阴:「……」
画中男人吹了声口哨,淡定地将自己的脸拧开了。
还他娘真是啊?张子尧一脸黑线:「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他又不能把你怎么着——」
「你当本君把那只蜚兽关在树洞里几百年,他出来之后还能同本君称兄道弟哥俩好?」烛九阴抖了抖袖子,一脸张子尧脑子出问题的嫌弃表情,「指不定这会儿那老畜生正恨本君恨得牙痒痒的,余生活下去的动力都是在思考怎么报复本君的一千种方案——这要是让他知道本君被封印在一副画卷里了还能有个好?说不定第二天天庭日版的头版头条就是本君关在画里的愚蠢模样——不行不行,本君可受不住这种屈辱……」
张子尧唇角抽搐:「乐观点,或许他早就忘记了。」
「假设你一共活了八十岁,但是其中你最美好的十岁到四十岁的年轻岁月都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关起来当猴子似的养了三十年,出来之后,你会对这个人感恩戴德,或者扭头就忘吗?」
「不会。」张子尧斩钉截铁回答,「估计会恨死他了。」
烛九阴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子尧,好似面瘫。
张子尧有点明白过来了,并且不得不佩服,烛九阴对自己当年的无聊行为的定位倒是相当客观准确……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画卷上的龙跐溜一下不见了,张子尧走过去开门,发现房门外的事方才在楼下那个不爱理人的怪老头,此时他手中端着一盆水,对张子尧道:「客官,给您打盆水上来。」
「谢谢。」
张子尧对这老头笑了笑,接过水盆放好,正想从行囊里找些碎银子给他,但是等他抹出银子一转身,原本还站在房门口的老头却已经不见了……
「咦……跑的真快。」
张子尧嘟囔着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又闹不明白,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画卷,松枝里头安安静静的,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赖皮龙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死了一样——张子尧拿这「山水画」一点办法没有,只得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小木盒子,自言自语似的说:「算了,带你出去转悠转悠……若是你嗅到附近有咱们要找的人的气息,可得告诉我一声?」
「——还嗅到气息,又不是狗。」
「山水画」里传来嘲笑的声音。
张子尧撇撇嘴,见蜚兽的抵抗情绪也不是很高,索性不理会某条龙的持续挑拨离间,稍稍整理了下衣服洗了把脸,就出门准备到处走走看……出门之前去看了一眼元氏,房间里静悄悄的,怕是睡下了——最近她总是睡得很多,张子尧虽然担心却也不忍强行将她叫醒,摸摸鼻尖,悻悻转身下楼……
这间客栈虽设在热闹的街道上,但是客人总也不多。
张子尧下楼的时候,几名侍卫正在喝酒聊天,紧绷赶路这么多天,他们也总算是歇了下来,这会儿见了张子尧,纷纷打了个招呼便拧过脑袋继续吃自己的东西去了——张子尧继续往外走,走出客栈没几步,在侧门巷子里就看见几个小屁孩蹲在客栈门口烧干稻草木头玩火扮家家酒……
巷子里堆放的全是干稻草。
张子尧眼皮子跳了跳,心中没来由地想到了当初在京城时那大火迅速吞噬一大排商舖的场景……张子尧顿时有些紧张起来,想要阻止这些小孩作死,张子尧抬脚便往那箱子里走,靠近的时候,一团火苗飘起来,差点儿没烧着他的衣裳……张子尧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暗道好险,这天干物燥的地方,孩子爹妈也不看着点儿让孩子瞎胡闹,这要是火星子飘到哪个房子旁边放着的干草或者马厩里了,还不得烧——
张子尧心中的碎碎念还没来得及想完。
突然从天而降一盆冷水,哗啦一下,从他的头顶浇下——不仅将他浇了个透心凉,那烧得正旺的火苗子也一下子熄灭,还有那几个玩的开心的熊孩子理所当然地也湿了个底朝天——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哇」地一声哭爹喊娘地四散开了……
留下张子尧一人在原地,用手拨开湿淋淋贴在眼前的发,低下头瞧了眼自己刚换上就被溅得满是泥水混合物还有木屑灰烬的新靴,少年顿时颇为无语……抬起头看了看脑袋顶,只见之前那个给自己端水的老头正举这个盆子,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玩什么火!也不怕火灾!房子都给烧光!现在的小孩,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知道被天灾支配的恐惧……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一起玩火,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好用……」
「智障吧?」
「打哪儿来得智障?」
老头嘴巴里念着,缩回了脑袋。
而张子尧什么也没干,就是走出客栈站在那,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被一盆水浇脑袋上,顺便质疑了智商。
张子尧现在只是由衷地希望那老头用的不是洗脚水。
「去哪里找一片狼借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我自己一片狼借……」
碎碎念中,少年终於心中还是过不去那道槛——万一真的是洗脚水呢——少年被自己恶心了下,呸呸吐出不小心流到嘴里的水,火烧屁股似的回头往客栈里走……一楼喝酒的侍卫大哥见少年干干净净的出门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又满身狼狈、脸如黑锅似的回来,都是莫名其妙。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发问,少年便一溜烟儿地跑上了楼。
一把推开房门,把屋内画卷里靠着松树抖腿子哼小曲儿的龙吓了一跳——
「怎么就回来了?你下楼难不成就是为了放个屁而已么?呀,放个屁怎么把衣裳都放湿了,后坐力太大把自己崩池塘里去了?」
张子尧懒得理会身后那龙的调侃,自顾自地脱下湿掉的衣裳,抹了把脸又掏出干净的衣裳换上,正欲将腰上挂着的点龙笔也取下来抆抆,却在触碰到笔的那一刻,感觉到手中的笔轻轻震动了下……
一股暖流从他的指尖传递遍全身。
这种感觉张子尧熟悉——
当年太连清出现之前,他也有过相同的触感。
难不成周围有神仙路过了?张子尧好奇地想,到底是凡人,对於神仙这种物种还是挺向往的——於是最终张子尧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蹭到了桌子边,铺开宣纸,将点龙笔沾墨悬立於宣纸之上,一滴墨水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然后,熟悉的字体出现了——
【十二巫祖烛九阴屈尊降临身后一尺开外墙壁画卷中。】
【烛九阴大人道:干嘛呢你?】
【烛九阴大人道:你拿点龙笔做什么?】
【烛九阴大人道:你是不是又想叫土地?】
【烛九阴大人愤怒道:不许叫!】
「这个不算,以后都不算这个,他总在,不稀罕,你要记录他的一举一动累死你都记不完。」张子尧对手中的点龙笔道,「不理他。」
点龙笔停顿了下。
然后宣纸之上,又出现了一行新的字体——
【灾祸神兽素廉屈尊降临身前三尺开外『干坤桃木盒』中。】
【素廉大人打了个呵欠。】
【素廉大人从盒子里站了起来。】
【素廉大人正看着点龙笔的持有人。】
张子尧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蜚兽:「牛牛,你有名字?!」
【烛九阴大人嘲笑道:谁还没个父母啊?石头里蹦出来的都给自己取名字叫齐天大圣呢。】
张子尧翻了个白眼:「你闭嘴。」
话语刚落。
点龙笔突然不动了。
「啊啊,不是叫你闭嘴!」张子尧赶紧道,也不管这点龙笔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点龙笔便又动起来了,但是这一次,在宣纸上出现那几行字却叫人匪夷所思了起来——
【一个老头上楼了,手里拎着铜盆。】
【老头走到了点龙笔持有人的房门前。】
【老头手放在了门把上,他没准备敲门。】
【啊,老头把门推开了,他不敲门,没礼貌。】
——不远处,房门「吱呀」一声,还被人推开了。
张子尧身后的画卷立刻又变回了山水画。
张子尧莫名其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老头,又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手中点龙笔——
不是只能追踪神仙神兽的行踪么?
难不成是不好使了?
少年正莫名其妙,这时候便听见那老人冷笑一声,琥珀色的眼珠子一转看向屋内挂着的那幅画卷道:「正所谓一报还一报,当年关押老朽三百六十七年每日只知投喂香蕉把老朽当猴儿养——苍天有眼,烛龙老儿,你也有今天!」
山水画:「……」
张子尧:「……」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