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好皇叔,实在是不如成亲王有眼力见的,这等时机,还敢往她的霉头上撞?
当真是好笑的很!
气氛正压抑间,屏风内便响起缓慢的脚步声,是柔软的靴底轻敲地砖的清响,随即沉玉拿着盛茶的托盘走了出来,将茶盏放到桌上,道:「陛下消消火气。」
华仪冷着脸不语,沉玉又转头,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淡淡道:「刘大人,陛下想要的是什么,大人知道吗?」
刘敬之忙道:「知道。」
沉玉道:「大人有把握给出一个交代吗?」
他这是在给刘敬之解围,又安抚女帝的脾气。刘敬之心下感激,忙下拜道:「臣这回定当竭尽所能,报效陛下!臣……臣马上就去下发文书,派人催促进度,暗中查访贪污徇私之人,决不让平南王妨碍修建河渠之事!」
华仪拢起眉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朕便再给你六日期限,你下去罢。」
刘敬之赶忙叩谢皇恩,麻溜地起身退下了。殿门一开又合,一切归於寂静。
华仪往后跌坐回御座里。
她倚上一边扶手,手肘支起,抬手捏了捏眉心。
沉玉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她叹了口气,道:「朕也不知怎的,近日总觉得乏力,困得也极早……朕都有点力不从心了。」
他低笑着,摸了摸她的鬓发,「仪儿正入二九年华,何必作老人之态?」
她怔了怔,抬头看着他。
二九年华的皮囊,可她细细算来,她已活了三十几年了。
前一世励精图治,未曾细细品味过人世太多美好之处,匆匆地活着,又匆匆地诀别,其实已经有了个不易再起波澜的心。
前一世,华湛死了,李文盛死了,就连卫陟也死在了沙场之上。
所以她看惯了人事变迁,一闭上眼就仿佛还活在前世里,她高高在上,脚底踩着无数的鲜血,无人胆敢冒犯,无人可以相信。
那么多的跌宕起伏,最相信的人背叛自己的痛苦,江山沦落的绝望。
她好像活在了一场梦里,眼前的世界美好无比,却让她丧失了许多的欲望。
除了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如此清晰,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可以发生,包括她藏在心底三年的那个心结,或许在某一日,又会迎来新的转圜。
一切都太过於荒诞。
而今,她和沉玉也算是在一起了。
不知道后面还会有怎样的发展,她的重生带来了太多的变数,譬如前世没有的行刺,坠马,还有平南王。
可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大概就是平稳地和沉玉过下去了。
也只有他,能给她波澜不惊的心,带来一丝前世没有的少女情愫。
但愿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不过是她的多想。
沉玉看着华仪,她眼睛里有深深的疲倦,又慢慢涌起一阵无力,分明水眸专注地盯着他瞧,眼神越慢慢地沉寂了下来。
他心底微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华仪垂下眼,平淡道:「约莫是近日热了的原因。」
沉玉把茶递给她,让她润润喉,道:「闲暇时,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必。」华仪往旁边挪了挪,示意沉玉坐到一边来,她倚在他肩头,兴致索然道:「朕的生辰快到了,礼部的事情频频上奏,朕还要处理,此外……朕还有新的打算。」
「譬如?」
「譬如,平南王。」华仪趴在他肩头,眯了眯眼睛,道:「朕这回,得杀了他这只鸡不可。」
她算计起人来时,眸子又细又长,精光乍现,就差再生一只狐狸尾巴。
旁人或许会心生畏惧,沉玉却觉得这像一只彻底给他养熟了的小兽,偶尔伸一伸爪子,挠伤的是别人,在他眼底只剩下可爱。
他薄唇翘起,眉梢一挑,斜眼去看肩头上的她。
她的发披在肩上,又无意间滚落在他的胸前,露出一只白皙小巧的耳朵,在光下有一层淡淡的茸毛。
他嗓音清雅,「既是自己的生辰,陛下就没有别的打算吗?」
华仪嘟囔道:「生辰年年过,没什么稀奇,朕最怕麻烦。」
她确实是最怕麻烦,沉玉早就见识到了——三年前,华仪因为及笄和归政之事和成亲王闹得不得安宁,可没让人少操心。
华仪忽然一揽沉玉的脖子,凑到他耳边问:「那你的生辰呢?」
她还从未见他过过生辰。
沉玉顿了顿,才慢慢道:「我没有生辰。」
「嗯?」她有些惊讶,「你早年不在宫中,怎会……」
「早年母亲教养我,家里过得艰难,也无人记得生辰之事。」他语气清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后来入宫,我偶尔也会想起自己的生辰,却也无暇去细究。」
他轻描淡写的口气不是装的。
那些令人羞耻的、贱如蝼蚁的过去於他,已经成了最厌恶的东西,他现在看来,那些过去不过是让人鄙夷的,低贱的,憎恶的,甚至是让他恶心的。
陈年的疮痂早已层层覆盖,即便他骨子里的怨恨已经快烧便他的理智,他也习惯了风轻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