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进行到后面,丝竹管弦轻奏,舞姬依次入场,教坊舞姬纷纷上场,甩动水袖,扭动腰肢,跳起舞来满座无一丝不睦之意,文武百官低声交谈,有人饮酒,有人赏舞。
华仪敛袖端坐,红唇微抿,水眸扫过下方众人,眼神极淡。
她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谁跟谁私底下交流密切,谁私底下盘算着官阶利益,谁擅於结党,谁清廉正直。
看他们你来我往,喝酒假笑,就像看一场戏一般。
除却前世经历不说,沉玉自打做了指挥使后,也曾报给她许多私底下的东西,将文武百官大多数人一一扒清了个遍,她一边暗惊沉玉竟如此有魄力,一边又凭自己的记忆明白,沉玉不曾骗她这些。
他也无须骗。
他如今只消站在她身边,立於天下最尊贵的地方,虽不名正言顺,却一人之下,高高在上。
华仪抬手支着下巴,目光划过诸位皇室宗亲贵族,轻瞥一眼盯着舞姬目不转睛的汴陵郡,掠过成亲王父子,便落在华铖身上。
年少时她娇蛮任性,横冲直撞,到底是不讨父皇的那些妃子们喜爱,旁的贵女也避她锋芒,唯有那时随父入朝拜见的世子华铖,长得清秀乖巧,一次次遇她冷脸,一次次又笑脸相迎,讨她高兴,倒是和她有了一小段友谊。
她那时心性何其单纯,母后不喜华铖,她反倒不大明白。长大之后再细细品味,回想他往日行为,便觉这人趋炎附势,媚上欺下,小小年纪心思品行不端。
时隔那些年,华仪现在再看他,倒是觉得他有一副王孙的优雅做派,不过内里如何,她还得再看。
但是不管如何,还是比不上她家沉玉的——华仪翘了翘唇角。
小国使臣坐於下方,小心翼翼地窥探女帝脸色,见她微微一笑,便觉得眼前一眩,着实惊艳动人。
他想了想,起身对华仪一礼,笑道:「臣今日目睹陛下圣颜,着实惊为天人,贵朝泱泱大国,让臣心向往之。」
华仪微微一笑,道:「朕年幼时,偶见你王上一面,不知这么多年下来,他身体可好?」
「承蒙陛下关怀。」使臣再次躬身行礼,恭敬道:「王上身体康健,念及陛下正於二九妙龄,特备了我国国宝『铁鹦鹉』一只,特此献上,以搏陛下一笑。」
使臣拍了拍手,舞姬停下跳舞,分两侧退下,一人着异国服装,提着鸟笼恭敬上前。
场面响起一阵低低的譁然,华仪亦坐直了身子。
那鸟唤作铁鹦鹉,通身泛灰,乍然一瞧便觉凛冽似铁,唯有脖颈处羽毛为赤色,眉心却又泛着金黄,羽毛精致曲线华美,一脚拴着细链,微微拍动翅膀。
使臣靠近华仪,将鸟奉上,鹦鹉立刻叫唤起来,「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华仪挑眉道:「不错。」
「陛下也不错!陛下也不错!」
华仪忍俊不禁,抬手掩唇,对使臣笑道:「往年朕见你们送金银玉器,如今倒是有了个有趣的花样。」
「陛下喜欢,是臣等荣幸。」使臣后退几步,以手加额,道:「陛下恪守约定,出兵救我国於危难之中,这等小小谢礼,实在不成敬意……从今以后,我国必与贵朝永为一心。」
华仪高声笑道:「好!」
使臣笑了笑,躬身退回到座位上。
有大臣见此刻女帝心情正好,忙起身道贺,溜须拍马别有一套,华仪只当享受,笑容倒是不止。
华铖抬头,看了看女帝面上明丽动人的笑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她变了很多,确实与从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华铖蓦地想起沉於玉之前的话……后背不由得渐渐起了一层冷汗。
他沉了沉眼色,又忽然堆起一个笑容,起身对华仪道:「臣华铖,谨贺陛下生辰,恭祝陛下千秋百代,万寿无疆。」
华仪眸光一闪。
她抬手支着脸颊,笑道:「多年不见,堂兄可还安好?平南王身体可还安好?」
华铖笑吟吟道:「家父身体康健,臣身子也好,有劳陛下费心。」
华仪拍手道:「正巧,朕许久未与堂兄亲近,这回特地命你入京,名为贺寿,实际上也想你我二人,多多叙旧……」华仪叹道:「先帝子嗣单薄,汴陵郡年岁小了点,朕倒是少有人亲近了。」
这自然是虚假客套话,华铖笑得更加灿烂,心底却始终没个底。
偏就汴陵郡此刻当了真,急急插话道:「皇姐!臣弟年岁虽小了些,到底也不是稚子心性了,您怎如此……」话还未说完,身边的王孙们纷纷发笑,华仪一个眼风掠过去,让他一时不敢继续说了。
华仪抬手喝了一口温茶,对华铖道:「表兄府邸可有清扫干净?不如住在宫里,朕也可时常可见到表兄。」
——「陛下有意留殿下在京为质,实是想借此逼平南王上交兵权。」
——「世子一旦入宫面圣,怕是有去无回了罢?」
华铖脑中响起沉玉之前的话,加上此情此景,不由得产生联想,当下便吓出了身冷汗。
说什么叙旧,谁信?
帝王无情,何况女帝杀伐决断。
华铖六神无主,此刻倒是草草将这话敷衍过去,最终拧不过华仪的意思,还是答应入宫「叙旧」,回到座位后,华铖喝酒无味,目光闪烁着,悄悄去看向看似毫不起眼的沉玉。
——「殿下若实在不可忤逆陛下,也可暂且答应,事后在下自会处处帮衬着,毕竟我也觉得世子并无异心。帝王多疑,还是请世子自己小心。」
沉玉单手抚着下巴,眯眼看着华仪,眼角一滴泪痣如血,让他原本俊朗的容颜更显妖异。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侧眸冷然望来。
华铖手微微一抖,忙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