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卫陟拿出袖中纸包, 慢慢打开, 露出里面包裹的细小粉末。
暗香盈动, 微不可觉。
「这是陛下给郡王殿下的香料,郡王自知处境艰难,便托臣暗查。」卫陟心生踌躇, 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出实情,咬了咬牙,还是沉重地说道:「香料里掺了毒。」
华仪的睫毛飞快地蹁跹两下, 漆黑透亮的眸子微微闪动,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
她容颜清丽,黛眉之下, 剪水秋眸如罩了一层雾气, 霭色沉沉。
她淡淡道:「继续。」
卫陟从未见过这样的华仪,仿佛突然就疲倦了下来,不是从前那般没睡醒似的惺忪慵懒之感,却是一种从里到外的、忽然就彻彻底底厌烦疲倦的感觉。
可是女帝看起来还是那副从容冷淡的模样。
卫陟顿了顿,继续道:「此毒下得极为高明,并不会对陛下造成直接损伤, 期初配以安神香, 只有凝神静气之效,但久闻入骨之后, 便会形成依赖之感,浑身疲倦, 倦於思考,至於沉睡难醒,极易动怒,只对日夜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存有耐心。」
「但此香一旦停下,陛下的精神便会逐渐好转,只是身体仍记得这香料,一闻便困,旁人闻之则安然无恙,故而此毒极难察觉,太医院无一人看出端倪。」卫陟低声劝谏道:「陛下此前昏睡至此,千万不可再闻,一旦吸入体内,必然受制於人。而今天下皆系於陛下一人之身,臣请陛下万万保重!」
华仪越听心底越惊,脸色渐渐褪得雪白,袖中指甲陷入掌心,身子也微微颤抖。
果真、果真如此!
她不是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可是总是在告诉自己,沉玉不会对她下手。
可是,除了他,谁还会对她动用这样的手段?
下毒。
他真对她下毒!
当真只是为了占有她,还是他另有图谋,想动摇她身后的天下?
华仪的眼神彻底黯了下去。
殿中烛光通明,琉璃风灯悬在殿顶,红烛泣血,暖光四溢,却丝毫融不掉她身体的冰冷。
良久,她才缓缓道:「朕当初吩咐你查的事情,查出什么了吗?」
卫陟点头,道:「臣已确定,当初陛下遇刺,并非平南王手笔……陛下恕臣直言,臣怀疑是……沉玉。」
华仪神色不变,并无斥他之意,只冷淡道:「他针对平南王,必然事出有因,之后你顺藤摸瓜,可查出沉玉身世?」
卫陟沉默下来,摇了摇头,单膝跪地道:「臣无能。」
华仪眼皮一跳。
她低眼看着卫陟,下意识狠狠抓紧自己的衣摆,不可置信道:「查不出?」
「臣的线索屡屡中断,据前任内务府总管言,当年宫中并无男童出生,沉玉并非阉人,更像罪臣家眷,罚入宫为奴,可是……宫中也丝毫没有关於他的记录。」卫陟抬头,黑眸喷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陛下!此人来历不明,谋害圣体,陛下还在等什么呢?留之必成大患!」
华仪面上变幻莫测,脸色越来越僵硬。
她相信他,多年不曾查他过去,可他竟是一直在骗她?
他是什么人?
他来到她身边有何图谋?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抱有刻意接近欺骗她的意思?
可是,这些年柔情缱绻,莫非都是假的?
前世的沉玉,明明那般在意她。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华仪心底骤然如被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水浪奔涌,铺天盖地,让她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不知过去是梦,还是如今处在梦中。
不知是他爱她爱得求而不得,还是她在这些年无声无息的卑微了去。
可是一想到这些事,她的心脏便被牵扯得发疼,连着五脏六腑,让她几乎支撑不下去了。
华仪身子一晃,卫陟蓦地起身,伸手去拉她手腕,大惊道:「陛下!」
华仪定住了身子,眼前的漆黑慢慢褪去,挣开卫陟的手,淡淡道:「朕无碍。」
她又怎会是无碍的样子!
卫陟又惊又急,喉间滚了滚,竟是失控道:「陛下当真如此在意他?」
在意到,骄傲不再,威严不存,江山也被冷落,偏偏就因为一个沉玉!
华仪撇开头,飞快道:「朕说了朕无事,卫陟,注意你的言辞!」
卫陟眼色微变,双手捏成拳,终是垂下头去,低声道:「臣知罪。」
华仪心口堵塞难耐,浑身发痛,眼前发黑,迅速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卫陟,拂袖道:「你先退下罢!继续想办法追查沉玉的来历,其余小事,不必问朕。」
卫陟抬手默默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门闩打开之声轻轻一响,随即殿门被重新合上,华仪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如颓然坠落的蝶,狠狠滚落在了金砖地面上。
她浑身发痛,想要爬起来,单手撑着地面,胳膊却在不住地抖。
耳边隆隆作响,她低头,不住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血也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