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眼皮一跳,连忙低头。
华仪慢慢起身,脑袋眩晕,不着痕迹地撑住了桌面,眯眸抿唇,转眸看了一眼沉玉。
沉玉饶有兴趣地旁观着,此刻倒是颇为满意。
她是按着他的吩咐来的。
虽然她不知道,他与平南王究竟有何仇怨,以至於非要如此折辱。
沉玉看着面前一站一跪的两人,如旁观一出戏,笑意冷嘲。
他的华仪,总是对外过於刚硬,哪怕身子支撑不住,也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与生俱来尊贵无比,高高在上是她的习惯。
这一点,也是他爱她原因之一。
华仪与他目光无声交织在一刹那,随即错开。
她微吐浊气,水眸透出倦色,慢慢拾级下来,裙摆在身下荡出华美的波痕。
华仪走到平南王面前,淡淡道:「皇叔不必在朕面前故作惶恐谦卑之状,当年助先帝登基平乱,后来又夺先太子侧妃为妾,攻讦异己,封王一方,皇叔雷霆手腕展露在前,再如此就显得有些假了。」
平南王闻言大骇!
她怎么知道那件事!
成王不是说,她并不知晓沉玉身世吗?
说是女帝受人胁迫软禁,可她又怎会说出这话来!
可她若知晓,沉玉一个可以威胁她帝王正统的人在前,为什么她还不立即反抗?
事实上,华仪并不知道那件事。
她低眼看着平南王骇然的神情,微微蹙眉,也不知哪句话踩重了他的痛处。
沉玉让她复述此话,也不知有何用意。
沉玉与平南王,事先认识吗?
卫陟之前说,查不出沉玉的身份。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后背也许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却对平南王有着异常的敌意。
先帝,异己,先太子,侧妃。
哪个与沉玉有关?
华仪目光睥睨,敛袖轻笑一声,「皇叔在怕什么?莫非真是心虚了不成?」
平南王沉默良久,才道:「臣如今已经老了。」
「哦?」华仪道:「皇叔老了,不想继续做王了吗?」
平南王再度叩首,以额头支着冰冷的地砖,沉痛道:「臣当年得先帝提拔为王,如今只愿安享晚年。陛下,罪臣如今便与你明说,铖儿虽然不是稚子,却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他心性简单,谋略不足,您又为何不放过他呢?」
华仪道:「世子被朕关在南宫,并无私刑。皇叔的表现若让朕满意,待他想通,朕自会放人。」
平南王直起身子,下拜道:「罪臣谢过陛下!」
「先别急着谢朕。」华仪转身回了御座,右手虚握描金扶手,侧头冷淡道:「朕听说,你与成亲王往来甚密?」
听这语气,像是极为不满……
这与先前同成王商议的大不相同,平南王一时拿不准她是何意。
她不是与三哥素来亲近吗?
华仪看他不语,倒是冷笑一声,道:「朕平日最厌妄自揣测君意之人,一个个都以为朕出事了,或说朕罔顾天下,联名上书的折子逼到了元泰殿,当真以为朕不会处置你们不成?」
平南王并不参与此事,此刻听女帝发怒,只得惴惴不安地低头。
不对。
以华仪雷霆手段,平日不声不响,为什么此刻勃然大怒?还独独对他一人?
这有什么用?
平南王惊疑不定,忙暂时避其锋芒,顺着女帝的话道:「臣万万不敢冒犯陛下,实在是朝臣久不见陛下,拿不定主意……待臣出宫,必替陛下传达圣意……」
华仪眯眸淡淡看他一眼,心骤然下坠,手脚一点点褪去温度。
平南王并非她心腹,未必知她意。
她与平南王非友似敌,他也未必肯助她。
她尽力了。
原想对平南王下手,却落入沉玉这陷阱之中,内忧外患不止,说是天下大安,高位却动荡不定。
华仪骤然闭眼,扬袖道:「出去罢,你想见世子,先去大理寺洗掉自己一身官司。」
裁军、新政、密信,都是他惹上的破事。
平南王低声道:「是。」他颤颤巍巍起身,膝盖作痛,偏头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沉玉。
沉玉却忽然直起身,淡淡道:「我送王爷出宫。」
平南王脚步蓦地一顿。
华仪蹙眉,看向沉玉。
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身子陡然脱力,跌坐回御座中。
沉玉以眼神示意一边的宫女,那宫女忙小步走到女帝跟前,伸手搀起华仪,道:「奴婢扶陛下进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