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深宫苑角, 冰雪将天地裹得银白得刺目, 西风卷着枯叶, 吹得人心底发凉。
女帝的一双美目再也没有一丝柔软,像一把铮寒的刀,刀刃对他。
他心上唯一的柔软也被彻底封锁, 冷然迎着她带着杀意的目光,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重重包围之下,谁也没料到他还有胆量轻举妄动, 持刀的侍卫不闻女帝下令,也不敢砍向沉玉,硬生生地被他逼退了一步。
华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慢慢往前走,唇边笑意冷凝, 像寒冬夜里的一只瑟瑟灯花。
她惊怒道:「你不过是仗着, 朕是个帝王。」
「陛下是皇帝,被这世间道义所缚,既要儿女之情,又要君臣之义、兄弟之亲、伦理纲常。你畏手畏脚,所以不堪一击。」他慢慢往前走,华仪下意识后退, 他看她小脸煞白, 冷笑出声,「但是, 这世上能束缚我的,只有你。对此, 我不把你好好捏在手心里,怎么行呢?」
她袖中手慢慢捏紧成拳,从牙缝里挤出四字来,「给朕拿下!」
一声令下,所有侍卫拥上前去,沉玉静立不动,任凭长刀横在颈间。
他看着华仪,轻笑道:「你所谓的帝王之责,有什么好坚守的?既然累了,为什么还要担着?口口声声说不愿为帝,我如今帮你卸下这一身负担,倒又成了非为帝不可了?」
薛统领越听越惊,看沉玉说话丝毫不顾忌,恨不得自己没生这一双耳朵,忙对沉玉喝道:「放肆!」
沉玉转眸冷然扫他一眼,看得薛统领背脊发凉,悻悻然住了口,偏过头去。
这个人,哪怕落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也永远让人不敢冒犯。
明明出身低贱,当年也只是一个奴才而已。
华仪淡淡扫了沉玉一眼,目光既深且冷,道:「既然做了皇帝,朕便只走这一条路。」她挥袖道:「带走!」
她再不看沉玉一眼,拂袖转身,快步走出大门。
侍卫将刀架得更紧,推攘沉玉,催他快步跟上。
上朝必经路口,乌压压一群人。
寒刀银枪凛然横在身前,一排排雪锋刺人眼,肃然杀气下,一部分百官穿着朝服,惶惶不安,胆小一点的也只敢低声交头接耳,那些平日里满口舍生取义的文官一时也没了声。
萧太尉站在台阶之上,冷眼看有些昔日同僚对他破口大駡,丝毫不为所动。
他袖中攥着一面明黄布帛,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取出。
华湛已被人用刀架着控制一边,平南王等人被隔於宫外,卫陟清晨已不知去向。
萧太尉丝毫不急,他卫陟到底还是嫩了点,调兵遣将的能力有限,只要女帝还在宫里,他们便不敢乱动。
至於平南王……一旦当年密谋杀成懿太子之事被昭告天下,这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
扶持沉玉为帝,合情合理。强兵利刃之下,也无人敢多说一句。
远远的,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华仪身穿玄裙,红色披风鲜亮如血,脚下生风,甩袖喝道:「都给朕停手!」
女帝的声音在空旷之地上显得并不清晰,可慢慢的,所有人的声音都小了下来。
多年养成的对君主的畏惧服从,几乎让他们下意识地不敢太过冒犯。
华湛见她来了,忙喊道:「皇姐!」
华仪美目怒睁,袖中手握得青筋暴起,面含薄怒看向萧太尉,「太尉历经三朝,先人何曾亏待於你?如今却是要谋反了不成!」
萧太尉却一眼便搜寻到了沉玉。
他居然落入了女帝手中……
果然,华仪还是他的弱点。
萧太尉眯了眯眼,冷颜看向华仪,道:「这帝位换个人来坐又为何不可?陛下主动退位让贤,也省得被老臣驳了面子。」
换个人来坐?
果真是在逼宫。
华仪身子晃了晃,惊极怒极,呼吸陡然急促,胸口也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着,又钝又疼。
她忽地抬眼,红唇轻勾,口气又凉又沉,「太尉是不是太小瞧朕了,你们都以为,朕只能任人鱼肉,当真什么都没有准备么?」
她华仪,好歹推行多年变革,成就短短中兴之治。
当年集中帝权,第一件事便是收拢军权,只有她手中兵符才可同时号令京城周边驻军,防的便是被人逼宫,自己如前世一般无计可施。
萧太尉一怔,道:「陛下以为,凭卫陟那小子,便能救你?」
「朕早将兵符给了华鉴,如今周边驻军,约莫是要调来了吧?」华仪顿了顿,道:「朕原是想,或许是朕多虑了,可朕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让朕这么失望。」
萧太尉丝毫不为所动,道:「陛下在我们手上,驻军?不过是摆设而已。」
华仪冷哼一声,转过身去,慢慢走到沉玉面前。
水瞳盈盈,倒映出他俊美无铸的容颜。
华仪忽然抬手,抢过身边侍卫手中之刀,手腕一转,便对准了他。
她胸口起伏,手在轻微的颤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容迎着沉玉冰冷审视的眼神。
她抬头,对他轻轻一笑,「你们以朕的性命威胁卫陟,朕就以你的性命威胁叛军,最差的结果,便是你我同归於尽了罢?」
他眼神越来越冰,垂在一边手慢慢紧握成拳,似再也隐忍不住。
萧太尉见她情绪有些失控,有些紧张地看了沉玉一眼。
沉玉淡淡道:「我已经说过,你若不顾下面这些人的性命,尽管刺过来。同归於尽,你我二人怎么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