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明白,他也明白,她这样的人,靠帝位的骄傲支撑着自己,一旦知晓真相,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他行事强势霸道,却又在这些事情上面,温柔得让她心生悲凉。
华仪思绪沉浮,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醒时是什么时辰。
她起身,唤一边守候的真儿服侍她更衣,便传了自己的一名暗卫。
这些暗卫对她仍是忠心耿耿,当初沉玉被她封为指挥使,他们无法违令,加之她一直不醒,倒是一直处於被动。
如今沉玉下狱,华仪便提早擢拔了另一名资历更长的暗卫顶替此职。
那人一身深蓝锦衣,半跪於地,正听女帝细细吩咐一些事宜。
殿门和窗子皆紧闭,殿中只有两人,谁也不知晓他们说了什么。
随后不久,暗卫指挥使大步出去,出了宫门后骑上马,匆匆离开京城。
逾三日,朝中呼声越发激烈,哗变将领越发坐不住,开始制造骚乱,时不时激怒一下朝廷,以示威胁。
对此,朝中御史差点用折子淹没了御书房,女帝却不闻不问,将此事压下不提,直到发生了一件大事。
萧太尉昔日下属,边境老将徐束文亲赴京中大理寺前,击鼓鸣冤。
大理寺卿当即吃了一惊,接下状纸一看大惊,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忙下令暂时收押徐将军,封锁消息,并入宫秘密觐见女帝。
女帝却当日却生成病了,不见任何人,急得大理寺卿冷汗直流,直觉马上就要出事。
随后不久,边境哗变将士听闻徐将军被扣押的消息,终於操戈反了朝廷,一举夺下三城,高插旗帜,并发洋洋洒洒檄文一篇,一时震动天下!
……昔成懿太子文武优足,礼贤下士,固天之主。然后太子病,不幸卒,先帝始得发掘旁系为君。先帝在位恬波,本以无罪,然而,天下皆蔽也。先帝时乃不信之室,与今之成亲王、平南王,及诸臣并作孽,欲得高位,故隐成懿太子尚在腹之孤,使先帝立为太子,仍在小皇子出后,害虐用之,并杀太子侧妃以灭口……
……先帝於卫中,愎谏自用,杜绝言路,子嗣单薄,至使女子为帝,霍乱天下,诚谬!历观古事,无道之臣,贪酷激烈,利权不折也,不如今用事者流!天下莫敢抗君,畏生死而不敢言者,於星尚多……
……今成懿太子孤华昱,化名沉玉,德才兼备,有太子风仪。其今而为女帝因挟,自负駡名,并被收执於囹圄,而今宗室之人,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因世不知,谋杀皇子,孤弱正统,灭我等忠直之人,瞒天过海……
这回,满朝文武真的乱了慌了,焦头烂额的京兆尹飞速封锁百姓的消息渠道,却眼睁睁看着檄文内容传至天下人耳中,京中御史们瞠目结舌,一时居然成了哑巴,汴陵郡王被这消息冲击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军机处的卫陟陡然知晓此事,失控地狠拍桌案,吓坏了一干资历更老的武官。
所有人,知情的,不知情的,檄文当事人,无关者,全都吓傻了。
随后,百官闹腾起来,这回直接逼到了元泰殿,女帝更改早朝时间,折日朝会,会见大臣。
华仪这日画了精致的妆容,冠冕之后的容颜明艳精致,美目含威,玄袍上的银丝龙纹威仪端庄,坐於高高的皇座之上,便让下方原本心底七上八下的百官微微沉下了心,不再质疑她为帝的资格。
先不论檄文所言是真是假,是真又如何,这天下是留给活人的。
成懿既亡,后来者自然居上。
正统又如何?
而今这天下帝权,可不是在正统手上。
可是,女帝又该如何对文武百官交代此事?
是断然否定,杀了沉玉,还是直接承认,或是迂回行事?
华仪坐在上方,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扫过朝臣之列。
华湛神情惶然,正仰头又急又怕地看着她,卫陟一直垂着头,脸上神情莫测。
成亲王一如既往地威严从容,可仍有一丝心悸。
余下众臣一言不发,目光游移不定,可见心底也在暗暗筹谋算计。
她心底一片平静,忽然就想到前世的最后一次朝会,那些预备反她的臣子仍不动声色,沉玉垂袖站在最前,对她不动声色地颔首一笑。
剑眉入鬓,黑眸清亮,像一束清风,把她清晨的不耐烦躁悉数吹散了开。
后来即便是水火滔天,她也不曾怀疑过,沉玉对她的笑有何虚假之处。
华仪想到此,不由牵了牵唇角,面对着沉闷压抑的朝堂,仍不觉一丝惧怕。
她扬了扬袖,道:「传沉玉。」
百官闻声皆惊,侍卫快速传达命令下去,随后不久,一人的身影渐渐在门口出现。
脚步声渐起。
百官皆惊,纷纷转头看过去。
风动袖摆,天青锦袍微染尘埃,可那一个人却步态从容,冷漠而安然,不染窍尘。
剑眉入鬓,墨瞳冰凉,眼角泪痣惑人。
华仪静静看着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沉玉始终低垂着眼睑,到了近前,才忽然抬眼,望入她的眼中。
他微掀薄唇,轻轻一笑,也不行礼,低声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