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晶亮,面如桃花。
他心念一紧,忍住恨不得将她困入怀中的欲望,起身故作淡定道:「那便换罢,陛下保重龙体。」
宫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她在御花园的小路上慢慢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侍从,他就紧跟在她身后,观察着风向,略略给她不着痕迹地挡了少许背后吹来的风。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乱舞,声音也不甚清晰,「朕让你去幽州考察的事情,如今结果如何了?」
「臣已将需要奏明之事写在奏疏之上,此事不难解决,臣会帮陛下扫除障碍。」
她回眸瞧他一眼,点头道:「朕身边,也就你最为得力,只是这回,朕不知该如何封赏你了,官位已至巅峰造极,你已经只是一人之下了,若是封王,在有些人眼底,又对你不好。」
「臣不需要爵位。」他淡淡答道,一双漆黑的眼看着她,情绪深深掩藏,「臣只想永远在陛下身侧。」
她闻言倒是扬眉一笑,说:「你未免也太好满足了。那朕日后便少将你派出京外,让你日日见着朕。」
他眼色微黯,面上却含笑不语。
太好满足了吗?
不,他一点也不好满足。
他爱她太久,甚至都说不出来自己这点无可宣泄的爱,究竟有没有变成恨意。
恨不得将她撕碎,将她囚禁,对她做一切疯狂之事。
看着她那双不掺杂一丝爱意的眼睛,他知道,在她眼底,他与朝堂上那些泛泛之众的区别,仅仅只是能力高下,关系亲疏而已。
所以,几日后,他选择顺应那群拥戴着他的人,顺势而为,借着自己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发动宫变。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她肯服软,只要她选择和他在一起,他就不伤害她。
可他不管怎样对她,都只能看见一双带着宁为玉碎的眼睛。
於是,下手不知轻重,看她在身下哭泣。
他还是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
可是,他如今,再也没有高兴的机会了。
她就这么死了。
或许老天终於肯眷顾他这一次,留了他一命,可是,没了她,他活着算什么?
沉玉麻木地想着这些,脚下健步如飞,抱着怀里的女子,冲入了元泰殿。
把她放在昔日歇息的软塌上,他坐在身边,手颤抖着,紧紧抱着她。
耳鬓厮磨,从她的眼睛开始,慢慢亲吻着朝下。
他的唇也是冰冷的,只有呼出的气是热的。
那一夜,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动也未动。
翌日,麾下下属全部候在殿外,祈求他安葬废帝,让她得以安息,而他还有锦绣江山。
他站在殿前,冷淡道:「我既做过一人之下,执掌天下干坤,再上一步又有何意义?不过是一种滋味。」
侍从惶恐道:「殿下万万不可因为一个女子就失了志向,您才是正统血脉啊!这天下好的女子处处皆是,时间总会冲淡一切……」
「不会。」他笃定道,静了静,又重复一遍:「不会的。」
可是后来,华仪的屍身开始腐烂了。
他哪怕再不想离开她,也不忍心让她如此暴屍於青天白日之下,他在磅礴的愤怒和不甘之下,咬牙让人将她火化,又将她的骨灰封进罎子里,就放在床头。
看着她,他才能入眠。
后来,他便登基了。
励精图治,岁岁年年,身边的侍从都慢慢明白过来,只要他们不提到女人,不提到有关她的任何字眼,沉玉便是一个冷静的帝王。
可是他从将她火化之后起,便开始有些产生幻觉了。
比如,他正在批阅奏折,便会突然抬头,对着一处道:「仪儿,你看着我干什么?为什么不过来?」
在他的眼底,她站在那一处,看着他笑。
起初,身边的侍从还会问道:「陛下,那里没有人啊。陛下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你说朕有病?」他冷冷道。
侍从噗通跪下。
沉玉冷眼看着他,握了握手,又朝华仪那看了一眼,说:「你还不过来吗?他们都说你不存在。」
她还是在看着他笑。
洗尽铅华,眉目灵秀。
他狠狠闭眼。
明明记得她死去之后的样子,他却就是觉得,她没有死。
你看,时隔多年了,这天底下早已换了一个样子,她在他心中的样子还是那般鲜活。
一点也没有遗忘。
他终究是意难平,在一日祭天之时,他偶遇净吾大师,大师当时双手合十,对他道:「贫僧看陛下执念颇重。」
他问:「你看得到她吗?」
大师微微笑道:「陛下说的,是废帝吗?」
他点头,大师又摇头道:「贫僧看不到她,但是,贫僧知道,她执念难消,无法转世投胎,如今也不过是天地间一抹烟尘。」
他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大师说:「陛下何必自苦?不如放下,来世自有救赎。」
他含恨道:「我不相信来世,大师只需告诉我,我应该怎样,才能重新拥有她?」
大师叹息道:「今生是一局死棋,回天乏术,陛下或许可以……期待重生。」
「何谓重生?」
净吾含笑不语,转身进了屋。
沉玉让大臣侍卫都候在外面,自己也跟着进了屋。
随后不久,帝王华昱驾崩,享年三十四。
不知在哪个时空,小皇孙自成懿太子侧妃腹中出世,四面都是杀机。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在努力地苟活着。
十七年后,华仪睁开眼睛,触目是明媚的春光,海棠树伸展在头顶,枝头喜鹊在啼,花砸了她满身。
她一转头,便看见昔日的少年沉玉。
少年若抬眼,她便会发现,少年的眼底,满满都是她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