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辰(上)
连着几日的走马灯似的热闹戏,终於落下帷幕。
谢家上下的人都已听说,长房的桐姨娘害病,都是因为丫头晓月过的病气,所以晓月让送去了庄子上。幸亏桐姨娘发现的早,病得轻,只是还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大奶奶连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原本初盈打算把雨桐送走的,可是很快就要过年,赶在这个时候,肯定会得出满府的流言蜚语。
少不得再忍耐些时日,等年后再说。
雨桐已经「病」得下不了床,又送走了晓月,初盈便严命霜儿守好门户,不许任何人出入东小院。
霜儿本来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加上搅和进这么大的一件事,如今小命儿还在主母手上提着,当即连连磕头,「奶奶放心,就是一直苍蝇也让飞进去。」
简妈妈冷声道:「打起精神来,别出了事怪奶奶不留情面。」
霜儿惶恐道:「一定,一定。」
初盈淡淡一笑,「下去吧。」
简妈妈送走了人,回来道:「可惜让那个香杏给跑了,不然就能顺藤摸瓜,查出背后的人是谁了。」略作停顿,「其实不问也一样,十有……」
初盈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这种事要的是证据,别说十之,就是十之九分九也不行,况且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主张。最最要紧的是雨桐「病」了,秋绫再出点什么事,外人可不知道内情,只会认为自己进门不到半年,就把妾室赶尽杀绝了。
简妈妈也不想多说这些烦心事,便拣了高兴的,「奶奶就要过十六岁的生辰,可有什么打算?」
「年年都过。」初盈淡笑,不过还是有一点不一样,以前都是在自己家,今年是头一次在婆家过生辰,心里说不出的淡淡惆怅。
简妈妈见她兴致不高,自己也找不到什么笑话来说,伸手搂了她,彷佛还是那个小小的粉团儿,「唉……,什么时候添个哥儿就好了。」
说起这个,初盈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静默了一会儿,将头靠在了乳母的身上,轻声道:「妈妈,嫁了人好累啊。」
「傻丫头。」简妈妈反倒笑了,「做女人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上头长辈怜爱,身边丈夫体恤,膝下再有儿女承欢,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吗?真的是这样的吗?
初盈有些茫然,或许吧,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夕阳西下,窗外一片五彩绚烂的晚霞景象。
谢长珩懒懒的坐在长榻一头,脚边是一个大大的银炭火盆,正在看着对面做绣活的妻子,说了一句,「天凉了,这些活让丫头去做就行,仔细冻着手。」
「闲着也是闲着。」初盈头也不抬,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整天胡思乱想的日子更加难熬,膝下又没有孩子,不然还可以分出大部分的精力。
孩子?不由看了看丈夫,分居一个月竟然有了生疏的感觉。
不由想起母亲,那时候得知何九儿要被父亲纳妾,第一反应不是伤心难过,而是如何照顾好自己的子女,如何坐稳正室的位置。
那些少女情怀,大约早就被生活琐事消耗殆尽了吧?
「在想什么?」谢长珩看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汪着水一般,配上白皙莹润的皮肤,越看越忍不住目光流连。
只是那清澈的目光,很快就顺势低头下去回避开。
「还在生我的气?」谢长珩低头问道。
「没有。」初盈捏住绣花针,把花样递到他的面前,问道:「梅花好?还是竹叶君子好?我想着竹虽然是淡雅的,但是用得多了,便想换换,再说这件袍子是过年用的,花哨一点看着喜庆……」
「阿盈。」
初盈听他叫得亲昵,心里却只觉得不大顺气,语音略顿,又道:「原本还想给你做双厚靴子的,可是我手脚慢,便让秋绫去纳鞋底了。」
「阿盈!」谢长珩捉住她的手,「先听我说。」
初盈没有抽出手,淡淡道:「你说。」
谢长珩一时怔住,妻子突然不闹小性子了,表现的格外冷静,本来是对的,为何自己反而不习惯了?
原本想好的话,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知道。」倒是初盈先开了口,「雨桐是打小服侍你的,十来年了,从来没有在你跟前办错一件事,你信她这也是人之常情。」又道:「你怕因为一个姨娘的事,最后坏了我的名声,所以才想把事情压下去,都是为了我好。」
还说什么?说来说去都是这些。
谢长珩要说的话被说她尽,一时沉默无言。
初盈不想再说下去了,抽了手,起身道:「累了,我去躺一会儿。」
谢长珩被晾在一边,自己坐了会儿很是没意思,想要找妻子说几句,又觉得自己有点罗哩罗嗦不对劲。
索性去了书房,拿了长剑站在梅花树下舞了一阵。
平安低了头,再旁边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眼下都已经彩霞满天了,公子爷还跑来书房舞剑,分明是就是来散火气的,哪里还敢不小心?
「唰!」一声清脆的收鞘声,谢长珩手中的长剑已经入鞘。
平安一溜小跑过去捧了剑,看了看旁边,「茶已经泡好了。」
谢长珩端起茶,「咕咚咕咚」大口喝了几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身进屋,又唤平安道:「研墨。」
自己走到书案边坐下,微微出神。
平安跟另外一个小厮如意对了对眼,彼此心知肚明,连个人手脚飞快,一个取了上等的白纸出来铺上,一个赶紧添了清水急急研墨。
饱满的墨汁从笔端落下,似乎带着主人的情绪一般,龙飞凤舞、遒劲有力,连着写了好几张纸,走势终於稍微舒缓了一些。
平安正要松一口气,哪知道谢长珩又撂下了笔,吩咐道:「钧天桐木琴拿出来。」自己走到旁边的水盆边,沾了绿豆面洗了洗手。
平安对着如意挤了挤眼,两个人赶忙去开柜子拿琴。
叮叮淙淙的琴声悠扬响起,似那山林间的小溪缓缓而流,清脆悦耳,然而没过多会儿,渐渐地好似汇入了江河,变得气势磅礴起来。
琴音越拔越高、越走越险,叫人听得不由提起心弦。
「叮!」不知何故,那琴声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吓得平安和如意一哆嗦,又赶紧站直了身体,垂下了眼帘。
谢长珩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手还放在琴弦上,但却没有再弹的迹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问:「平安,我最近是不是不大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