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下)
初盈在宫里用了午饭,方才辞别姐姐和侄儿,乘车回到谢府。
反正夜都过了,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
自己和姐姐都没有想到,还能有姐妹同宿一榻的机会,当然了,正殿的床是不能睡的,皇帝他老人家睡过的地方,就是脚踏,旁人也碰不得。
等安置好了贇哥儿和福哥儿,初盈跟着姐姐去了暖阁,摒退了宫人,又像儿时那样挤在一床,彼此不由相视一笑。
初慧甚至还红了眼圈儿,唏嘘道:「这可真是不敢想。」
「都是姐夫会心疼人。」初盈尽力哄姐姐开心,昨天孙昭媛一口一个「姑母」,用以显示她的身份不同,毕竟嫔妃都是皇帝妾室,是不能叫太后为母后的。
可是这一声「姐夫」,也只有皇后的妹妹才用得上。
初慧并不是那种喜欢伤感的性子,更多的是隐忍、坚贞,在这一点上十分配得上皇后的位子,所以也就说一说罢了。
姐妹两人都舍不得睡,一直说到快要天明,方才稍稍打了个盹儿。
初盈回到自己屋子,慢慢觉出困顿,反正也过了给婆婆请安的时间,索性先往被窝里钻,嘟哝道:「困死了。」
谢长珩从来就不是急性子的人,虽然想知道宫里的事,但也不至於慌慌张张的,微笑道:「睡吧。」
「等等。」初盈伸手拉住他,前天夜里有件事给忘了,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不已,小小声道:「那天……,我忘了问你。」
谢长珩在床边坐下,笑容和煦,「什么?」
「忘了……」初盈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忐忑,双手圈住了他,将头埋进那身淡蓝色的袍子里,「忘了问你,……有没有喜欢我?」
谢长珩的眼眸中有光芒闪过,却没有言语。
初盈等了会儿,有一种失去耐心的不安,缩进了被子里,「算了。」把自己紧紧的裹了起来,「我先睡一会儿。」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像自己这样的小女人似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早知道就不要问了。
过了半晌,被子外面还是没有半分声音。
初盈有些着急,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因为跟姐姐睡了一夜,有点兴奋过了头,问得问题好傻,於是在被子里闷声道:「你出去吧。」
「阿盈。」谢长珩微微俯身,动作轻柔的拨开了紫菀花锦被,捧正了妻子的脸,看着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轻声道:「你问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去想过。」
初盈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我不问了。」
「我不知道你问的喜欢,具体是指什么。」谢长珩的目光清澈干净,神情认真,「刚才仔细想了想。」语音略顿,「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很宁静,你不在身边,就会觉得隐隐少了什么。」
他问,「这样算是喜欢吗?」
明明是又温柔又动听的情话,用那样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却让初盈红了眼圈儿,泪盈於睫,「是,……当然是。」
「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不哭。」初盈的泪还在眼里,嘴角已经有笑容溢出来,「长珩,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永远都不要忘记,永远都不要变……」
谢长珩看着伸出来的小手指,不由笑道:「真是孩子气。」
「不行,一定要拉钩。」初盈使上了无赖,却是笑靥如花、眉目含春,犹如三月里开得最娇艳欲滴的花朵,说不尽的光彩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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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起来,初盈才知道初芸生了儿子的消息。
简妈妈安抚道:「奶奶别急,早晚奶奶也会生下小少爷的。」
「嗯。」初盈想到普世师太的那番话,心头猛地一暗,只是不好对简妈妈多说,转而问道:「大爷去哪儿了?」
简妈妈回道:「奶奶睡了,大爷就去了书房。」
「我去找他。」想起丈夫的那些话,初盈心里像是吃了桂花蜜一样,又香又甜,暂时把普世师太的话丢到一边。
去到书房,谢长珩正在书案前一篇一篇的练字。
「大奶奶。」平安手脚飞快的端茶上来,自己和如意一递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睡醒没有?」谢长珩抬头看了一眼,手上却没有停,直到写完一篇,方才将毛笔放回笔架,「书房这边靠着池塘有水汽冷风,坐坐就回去吧。」
「嗯。」初盈将怀里的手炉一露,「我不冷。」
谢长珩上前把窗户支得更高一些,露出大一片湛蓝的天空,庭院里郁郁葱葱的积年古树,一切都是那么清幽淡静。
「既然来了,我弹一支曲子给你听。」转回身取了琴,「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初盈笑得有几分傻气,老老实实的搬了椅子,身子坐得端正,一副准备认真聆听的架势。
琴声清脆响起,修长的手指灵巧的在琴弦上跳动。
如同窗外一泓如洗的蓝天,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杂质,有一种洗涤人心的宁净,又带了几分孤傲於世,与那一袭月白色的身影极为相衬。
闻琴不语,一曲奏毕方才闻声,「昨儿在宫里还好吧?」
初盈便将宫内的事说了,叹气道:「我和母亲还没什么,不过受几分气,一年也见不着几回的,只是苦了姐姐。」
「原来如此。」谢长珩微微皱眉,「用这等手段为难一个小辈,未免有些……」语音一顿,底下的话没有说完。
初盈的情绪有些低落,「这日子,到底要煎熬的什么时候?」
「我再弹一支曲子给你听。」谢长珩微微一笑,手指摁在琴弦上却没动,犹豫了一瞬,看向妻子轻声道:「总会有尽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