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六周目(二十六)
对不起,我爱你。
陆基离开华都就是当天的事情,拿着闻欣特批的全国通用的路引,出了皇城,直奔自己家,一进门就命令小厮收拾包袱细软,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名义上的暗使大人已经一身粗布,携带小厮在城外十里亭喝大碗儿茶了。
等司徒律得到准信时,对此就已经无可奈何了。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司徒律都百思不得其解,颜回那么大的一个活死人是怎么让陆基给运出城的呢?
答案到最后自然也是无解的。
而在闻欣面前,司徒律就表现的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笑容依旧,很自然的接手了给闻欣每日讲史的工作,将他无所不能的印象更上一层,身兼数职,却依旧游刃有余。
建平一年就在闻欣又病了四次,南方发了二次大水,北方干旱闹了一次饥荒中度过了。这一年中,闻欣这个天子去坐忘心斋为大启的天下祈了三次福,却一次都没能见上自己弟弟的面;巡视了一回旧都雍畿,祭了一次皇陵先祖,去了无数次长生殿,却好像很难再开心起来……
也因此,闻欣算是彻底明白了他劳资先帝曾经说过的那句「人这一生太漫长,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是个什么意思。
先帝给自己找到的乐子就是得道成仙,超脱人民大众,虽然他没有实现那个目标,但最起码在他当皇帝当的心烦意乱时,他可以在炼丹房或者是通过打坐来找到心灵上的平和。曾经的闻欣没有什么乐子,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当皇帝的烦恼是什么。现在,闻欣有了烦恼,进而也就决定给自己找个乐子来纾解一下。
闻欣觉得,作为先帝的继任者,他在爱好上有必要选择和先帝一个有关联性的,以示对於先帝的尊重。也就是说……既然先帝是追求如何去另外一个世界生活,那么他就筹备一下他死后的世界吧,好比想想諡号啦,规划规划陵墓布局神马的。
当闻欣再三确定了他死后嘴里到底要含多大尺寸的东珠时,建平二年就悄然而至了。
又是一年新年到,除夕夜前夕闻欣依旧奋斗在写「福」字、赐「福」字的第一线,今年要写的比去年多,归根到底还是宝贝和苏姬惹出来的麻烦,皇室的面子要维护,世族的心情要安慰,朝中庶族出身的要员也不能轻视了去……诅咒宝贝那个死人一万遍!
闻欣甚至对司徒律抱怨过:「如果宝贝不是我表弟,他娘不是我姑姑,他爹不是我舅舅,我第一个弄死他!」
司徒律在一边研磨,笑着安慰闻欣:「一切都会好的,他不是快要结婚了嘛。」
结婚?闻欣可不相信什么宝贝结了婚,成了大人就会安分守己的自欺欺人的话。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他三皇兄闻晏,他十二岁就开始惦记无为殿的大宫女,十四岁妻妾成群,十八岁上朝开始和他大皇兄、二皇兄争权夺利,到二十二岁死的时候却依旧一事无成,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简直就是白瞎了这十年。
关於结婚的话题就这样无疾而终。
除夕夜当夜,还是闻欣和司徒律两个人过的新年。
绚丽夺目的烟花下,致力於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体的闻欣陛下问他的大将军:「阿律,你今年的心愿是什么?」
司徒律低头,轻轻的吻上了闻欣的额头,然后,他开口呵着白气说:「一个吻。」
闻欣在短暂的僵硬之后脸颊绯红,他们彼此都清楚,有那么一层窗户纸就要被捅破了。不过,在真的被捅破之前,闻小欣还是想要负隅顽抗一下,所以他说:「啊,你看,下雪了。」
是真的下雪了,鹅毛大雪打着旋,洋洋洒洒的从空中飘落,把整个皇宫装点的银装素裹。
除夕夜皇宫里是彻夜掌灯的,五颜六色的烟花,白色的雪,加上大摆长龙一样灯火通明的世界,闻欣好像突然明白了司徒律那年除夕夜的话,如果可以,请把他留在过去,留在童年,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
即便那个时候闻欣不得宠,个头又小,脑子还笨,并且一无所有。
但最起码……
那个时候洛川殿里的母妃还会柔声哄着他睡觉,让他以为他就是她的一切;
那个时候的大皇兄还会笑着抱起他在空中转圈,向他许诺未来他会每天吃到糖果和糕点;
那个时候的二皇兄拥有最纯粹不参杂任何扭曲疯狂的骄傲,他会用最优雅的方式无视他;
那个时候的三皇兄还会傻傻的相信话本小说里的爱情,问他说,你说无为殿里的那个眉间有一颗美人痣的宫女还会来蒙馆传达上意吗?
那个时候的四皇兄依旧每日都会得到来自她母妃的爱心食盒,在羡煞一干兄弟后,大方的说,都来吃一点吧,小六你也是,你太瘦了;
那个时候的五皇兄会悄悄拿笔戳他,轻声问,你背完了吗?我们互相给彼此背一遍吧;
那个时候的音哥会在课下来询问司徒律功课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顺便问他一两句;
那个时候的阿律……就只是阿律而已。
当闻欣再一次泪流满面的时候,他却被司徒律赶紧打横抱起来就进了屋子里,让人拿过热毛巾,先帮他抆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说:「外面天太冷,小心哭裂了皮肤。」
在被热毛巾干净之后,闻欣偶尔的小感慨也已经被全部消散。因为他告诉自己,不论那个时候多么美好,但在那份美好里没有左之和右之,就什么都不算。他不可以那么自私,无知六次已经够了,他现在这样就很好。
司徒律没有问闻欣为什么突然哭,因为他知道闻欣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无缘由的感性而又脆弱。
然后,司徒律命人架起小炉子,放入青梅,他说,外面大雪正美,何不来试试青梅煮酒。
闻欣和司徒律坐在无为殿专门用来赏景的屋子里,一左一右端於小炉子的两侧,披着裘衣,在微醺的酒味中,看着大雪下了一整夜。
又是醉酒,又是两个人独处,第二天起来,闻欣又做了那场生动而令人脸红的春梦。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