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命猫(五)
李侍郎斩衰加身,两鬓苍苍,枯坐椅中微驼着肩背,李府一气死了四人,流言四起,府中上下虽被勒令缄口,坊内却传得喧嚣,连带着损了李侍郎清名,於他爱名之人实是不堪承受。
侍女奉了盅汤药上来,李侍郎摆手拒了,侍女不敢劝,向韦氏求救。
韦氏接过茶托,双手亲奉:「郎君乃顶梁立柱,缘何只顾伤心不顾惜康健,婆母身去,家中已失主骨,夫君再不理事,让我等妇孺弱小如何是好?再者事死如生,怎能冷落了婆母,让她去后不得风光?」
李侍郎泪湿沾襟,接过汤药饮尽:「我已与圣人乞还,待家中事定,我打算为母亲结庐守孝。」
韦氏道:「这是夫君的孝心。」
阿弃睁着眼,试图从李侍郎夫妇脸上寻些蛛丝马迹来,奈何一无所获,悻悻作罢。
风寄娘观屋中陈设清淡雅致,透着江南的秀致婉约,与京中大不相同,李侍郎见他神色异处,为他解惑:「先母祖籍宛州,好秀雅之风,因此家中带了南边的习气。」
阿弃一向嘴快,问道:「李侍郎恕小人无礼,不知先母是指哪位老夫人?」
李侍郎一怔,他居高位,许久不曾与这般初生牛犊交道,每日过耳之语,哪句不是在肚肠中几个经了几个来回,哪个会莽撞直面问他:你口中先母是生母还是继母?
雷刹将双眸一垂,只作不闻,摆出臭硬的姿态不去解围圆场。
李侍郎极具涵养,稍怔后也不生气,看阿弃的目光非但没有一丝的恼意,反倒带着长者待后生晚辈的宽容,他也不搪塞应付,好言答道:「我生母是京中人士,无奈早早撒手人寰,先父续娶,其时我尚不知事,托赖娘亲一手抚养。生恩海深,养恩天大,娘亲於我与亲生无异!」
他说得情真意切,阿弃心中存疑,不肯深信,雷刹冷心冷情一无所感,风寄娘却是看一旁端庄持重的韦氏。
只剩得李侍郎思及亡母,又添哀伤不舍,削瘦的脸上露出茫茫的悲意。
雷刹将侍郎府种种异处暂压:「李侍郎节哀,雷某来府上叨扰,为得再问贼人情况。」
李侍郎支杖直起身:「雷副帅但问无妨。」
雷刹道:「如夫人屍身只看面容颈项伤处,案犯所为说句丧心病狂也不为过!若是求财惊动了主家,他自保隐迹灭口,得手后为了脱身,自是早早求去,哪会多加毒手,反误了良机?」
李侍郎知他言下之意,茫然摇头,自己都觉得荒唐 :「玉娘与人结仇?」
韦氏跟着道:「玉娘性子温软,平素在家不是裁衣就是绣花,难得出门也不过礼佛祈福。她又腼腆,结交的女眷都是我所相识,出身清白,父母兄妹都是老实巴交之人,实在不知有何仇怨。」
「不知如夫人父兄眼下何处?」
韦氏道:「玉娘是京外龚庄人,府中遣了管事报丧,大雨阻路,昨日午时方到。」
李侍郎又摇了摇头:「玉娘娘家实无仇怨。真若结仇,许是落我身上,宦海数十载,总有纠葛生怨……」
韦氏掸去孝服一道皱痕,道:「玉娘不过一个妾室,哪来得份量担了夫君的仇怨, 若有,也应是我遭了毒手。」
李侍郎斥道:「胡言乱语,如何口出这等不吉之语。」
韦氏苍白的唇角漾出一丝淡得几难察觉得笑意,即便如此,这点点丝丝的笑如一抹暗室中的微光点亮了她的眉目,她忽然变得生动鲜活,似可窥见过往的淑美动人。
「若非求财,又无仇怨,那便是为色。」雷刹不顾李侍郎与韦氏难看的脸色,直说道。
事关如夫人的名气,李侍郎再有雅量也是气噎喉嗓,拄杖的手青筋爆胀,半日缓不过劲来,韦氏连忙起身抚他胸口,脸含薄怒扭头斥责道:「雷副帅言语未免无忌。」
雷刹揖礼,嘴上却道:「李侍郎与李夫人见谅,只是办案缉查有一说一,再如何委婉,事实便是事实,不因话语生变。」
韦氏缓了缓,道:「暂不论玉娘为何遇害?凶犯却是经人眼目,雷副帅不应前去缉拿案犯,怎在此纠结前因?」
雷刹毫不退却,回道:「有因才有果,顺着藤蔓枝叶才能摸到藏匿隐形的那只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