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 / 2)

浮梦旧笔 申丑 2333 字 1个月前

李大郎惊跳起来就要呼痛,电光火石思及雷刹行事,忙拿手捣住嘴,冲着自家娘子挤眉弄眼,小声道:「冤家,瞎了眼,倒要谋害你亲夫。」

他家娘子一笑,将打坏的扇子扔给婢女,一撇嘴:「郎君,我认得你的脸,却不大认得你的臀,你贴在门上,活似采花的贼,我还想报官呢。

李大郎伸着指头要去点她,被他娘子一把拂开,疑道这:「可是公爹又从哪弄了娇娘,引得你嘴角流涎?」她边说边推开李大郎,自己往门缝里瞧了一眼,嘶得吸口气,劈手扭着李大郎的耳朵一路拎到侧院,这才骂道,「你色胆包天,哪个都去偷看?莫不是嫌命长,若是嫌命长,不如与我和离,一别两宽,各自相安。」

李大郎怒道:「屁,你个悍妇哪配和离,要别也一封休书休了你。」揉着屁股道,「我惜命才屏气小声,倒是你,差点露了我形迹,惹了杀才割了我项上头颅,你当个长夜数豆的寡妇吧。」

他家娘子叉腰扬眉:「真是不知死活,先不论他是不是杀才,我却知……」她招手上他附耳过来,道,「我听闻:他是个鬼子,不祥之物。」

李大郎打了个抖擞,摸摸手上的汗毛,伏低做小哄了自家娘子回院中:「走走走,让阿爹自己应付。」

李汉儒努力睁着醉眼,恍惚中似是看到神仙人物,只是这神仙既无峨冠博带,又无祥云雾绕,倒是从头到脚一身黑。李汉儒掩脸嘿嘿笑几声,执盏劝酒:「哪路仙君,共饮一杯?」

雷刹似笑非笑地接过一酒,一饮而尽,倾身问道:「李进士,不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都道酒后才吐真言,看来,你应该是真醉。」

弹琵琶的伎子见势不妙,屈膝告退,被雷刹伸臂拦住:「你自弹你的。」伎子战战兢兢坐回去,手一抖,弹片刮过琴弦,一声吭争。

李汉儒被断弦声惊得清醒几分,拿手揉了揉脸,苦笑道:「你们不良人未免也太过张狂,不过协理大理寺查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雷刹牵了牵嘴角,大马金刀在他前面坐下,将大横刀立在身前,黑色的鞘,红色的柄,霜刃藏於鞘中,久拭犹带血腥。

李汉儒深知不良人另有背靠,悻悻住嘴,道:「不知副帅要问我什么?我与侍郎不过寻常亲眷,虽是同族,往来却不频繁。」

雷刹道:「进士不必慌张,不过问问侍郎府老夫人的事。」

李汉儒连忙摆袖:「副帅慎言,论起来老夫人可是我堂嫂,男女授受不亲,我如何得知?这话岂不累及名声?」

雷刹一伸手捞过酒壶,只手倒了一杯酒推向他:「进士只说你知道的,或是耳闻,或是目睹。」

李汉儒见实在推脱不得,恹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长叹道:「我那个堂嫂嫂,为人实不讨喜,惹人厌烦,苛刻尖酸,挑剔孤僻。说句不好听,每日一睁眼这世上便没得她意的事,夏日嫌热,冬日嫌冷,春嫌柳绿,秋嫌无花。远亲上门不过攀附李家权势,近邻来访不过占他家中便宜,儿、媳兼是不孝,子孙全是不贤,羹汤饭食没有一样合意,奴仆下人没有一个贴心……」

阿弃皱着浓眉,道:「你为老夫人写得铭旌倒是一溜好词。」

「诶……」李汉儒驳道,「人死万事皆消,莫非我要写一串刻薄之语上去?再者,铭旌要埋入墓中,岂不是与阎王告死人的状?不可为,不可为,恶行,恶行啊。」

「老夫人这般不慈,想必侍郎与夫人受了不少委屈?」雷刹漫不经心问道。

李汉儒叹道:「为孝夫妇佳儿佳妇,也不知我那老嫂嫂有何不满,只闹得家中乌云密布,人人不开心颜。为孝一向愚,哪敢半点违抗母命,反倒常忧母亲不曾好吃好睡,每得一样稀奇之物,先奉於母前,每有一样吃食,先拣了鲜嫩的奉於母亲,日日请安,风霜雨雪都不肯落下一日。」

「我那侄媳恭谨良善,也受了我老嫂嫂不少搓磨。她书香门第,千娇百宠的闺秀,新嫁时便洗手亲做羹汤,执箸立於食案前布菜奉汤,因数嗣艰难,不知听了多少讥讽之语。」

雷刹问道:「既如此,老夫人为何不曾为侍郎安排姬妾通房?怎得多年后才纳了一房如夫人?」

李汉儒拿酒润了润唇:「许是物伤其类,我那嫂嫂诸事皆挑,倒不曾插手侄儿的妻妾一事。」

「物伤其类?」雷刹笑问。

李汉儒捻捻长须,摇头道:「我那老嫂嫂,可厌可恨,倒也可怜,她是续娶之妻,嫁於我堂兄时年岁极小,将将及笄,身量都未曾长足。她是莞州西江人,离京隔着千山万水,商户出身 ,家有百万之富,绫罗堆中长大的娇女,父母更是百般宠爱,嫁时一船一船嫁妆,络绎不绝地进京来。」

他那时还不过五六岁,被长随扛在肩上看热闹。远远地看见,珠围翠绕里有一抬肩辇,杠缠红绫,一个娇娇小小的新妇打扮的小娘子端坐其上,金簪压发,面遮绢扇,那把扇子绣着百蝶戏牡丹,她的脸藏在扇后,影影绰绰,依稀透出无边的清秀来。

他正张嘴看得出神,新妇许是坐得烦了,许是岁小有失稳重,她将扇子往下移了移,露出点漆的双眸来。

那双眼睛,就像不曾出巢幼雀,漆黑发亮,纯洁不沾一丝污垢,也不带人世一点烦忧,干干净净,琉璃一般。

望之,便想要一世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