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弃问清了来龙去脉,摸摸手上立起的汗毛,问道:「阿兄,齐家屋宅里真的埋有怨屍?」
雷刹道:「风寄娘虽喜装神弄鬼,却非信口胡诌之人,此事非同小可,宁可错,不可放,小心谨慎为上。」
阿弃忍不住咕哝,抱怨 :「一会说她装神弄鬼,一会又说她可靠……」
雷刹反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阿弃讨好地换上笑脸,蹲下身将一块泥疙瘩扔回坑中,道:「我答应了斛斛明天带七返糕与她吃。」
雷刹对着满院的狼借,鼻间嗅到泥土的腥味,随口道:「齐家前后两进院子,又有内外堂屋,没个三四天哪翻得遍?你明天来时大可带给他。」
阿弃笑道:「我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做失信的小人。」
不良司中的杂役大都身强力壮,没多久就刨开四五个坑,却是一无所获,一个沉稳些的道:「纵有屍体,也不会埋在前头,指不定在什么角落。我们不过周密,怕错过,这才一寸土也不肯放过。」
雷刹捡起一块湿土,捻碎了去看,草根虫屍还有点点碎屑,不知是什么事物的残渣,它们带着不可追的过往,葬於泥间,先时许有残骸,寒暑几回交替,它们终化於泥,再将新的事物掩埋吞没。雷刹盯着那些泥屑,送到鼻间,嗅到的满是腐烂的气息,以及,丝丝缕缕的悲哀。
「阿兄?」阿弃唤他。
雷刹回过神,拍掉手上的泥,对阿弃道:「随我去后院看看。」
阿弃依言,跟着他又绕了齐家宅院一圈,死的人太多,宅院便染上种种阴森戾气,本漆得热闹的红色廊柱、棂窗,也无端地带上了狰狞。雷刹踩着一块地砖,道:「此番怕是要做无用功。」
阿弃忙追问:「阿兄何出此言?可是察觉了什么异处?」
雷刹摇头:「我也说不出缘故。」他莫明觉得,齐家宅院挖不到什么屍体。
阿弃在他身后一步远,欲言又止。
「你有话说?」雷刹背后似生眼睛,边走边问。
「没有没有。」阿弃哈哈一笑,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一时嘴快,胡说一气,惹火了雷刹,拿他喂招。
雷刹冷哼一声,从齐家后宅翻墙出去。齐孟两家虽是毗邻,孟家屋浅,院后空出一块空地,有一株老树、一口水井。离得丈许,雷刹便闻到苦药味,走近看,井台边上倒着不少药渣。正疑惑,忽听身后响动,孟家的小婢女捧着药罐躲在那,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
「为何把药渣倒在此处?」雷刹见她胆小,索性板着脸吓她。
小婢女缩成一团,泫然欲弃,想逃偏连逃的胆子也没有,只好哽咽答他:「娘子说……药渣叫人脚踩了,可去病气,小娘子也好早日康复。」
「孟小娘得的什么病?」
小婢女抹了抹泪:「奴婢也不清楚,似是胎里带出来,生下便不好……拿……药养得这般大。」
雷刹拿过她手里的药罐,帮她把药渣倒在井台边:「孟小娘子在原先家中也这般瘦弱?你们搬来后,可曾见什么异处?」
小婢女想了想,连连甩头,道:「小娘子就没好过……原先家中老太太不喜她,骂她是个药罐,还道:看着便是短命养不活的。让娘子扔了,再生养个康健的。娘子为此还生好大一场气。后来……后来……」小婢女许是觉得自己说多了话,咬了咬唇,硬生生转了话头,道,「倒是搬来这边,小娘子比在家中还好些呢。」
雷刹道:「这还好些?」
小婢女点头:「若不是前几个月随娘子外出,受了贵人的惊吓,还要更好些。」
阿弃这时翻过墙来,立在一边听得连连叹息,又听她这般说,不禁动怒:「她们孤儿寡母受了欺侮?」
「不是不是。」有阿弃在,小婢女安心不少,声音也大些,道,「倒不曾受了欺侮,那贵人的马受惊,险些踩了人,小娘子死里逃生,回来便病倒了,养到现在才有了起色。」
「原来如此。」阿弃道,「我还道那些个贵人仗势欺人,若有人相欺,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们出气。」
小婢女偷看一眼「欺人」的雷刹,细不可闻地试探 :「差人,奴婢可以走了吗?娘子还在家等着呢。」
雷刹一点头,小婢女抱了药罐冲他二人一屈膝,恨不得胁生双翅,飞也似得走了。
阿弃叹气:「孟娘子死了丈夫,听小婢女之言,婆母也不大慈和,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病歪歪的小娘子,定有许多不便。」顿了顿,道:「她真是个好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