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凶宅(八)
阿弃大早起身, 等得坊门一开, 拖着雷刹去西市徐老七家买了一包七返糕,又撺掇雷刹买几个给风寄娘。
雷刹侧着头看他半晌, 怀疑阿弃宿醉未醒,怒问:「我为何特地买糕点给风寄娘?」
阿弃也很吃惊,委屈道:「风娘子虽是司中仵作, 验屍是她本份, 可是,再如何她也是弱质女流,阿兄将她当牛使, 脸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雷刹咬牙:「风寄娘哪是弱质女流?」不悦地摸出银钱扔给食铺伙计,「她看活人仿若看蝼蚁,待死人倒是温柔可亲。」
阿弃想想风寄娘切屍缝屍时的脉脉温情,摸着后胸勺噤了声。
「烦伙计将七返糕装匣送与不良司的女仵作。」雷刹另拿赏钱给食铺伙计道。
食铺伙计眼法灵舌头快, 接了钱笑着奉承道:「郎君放一百个心,小人铺中的糕点,连贵人都多有青睐, 娘子接了郎君的心意,定然心花里开出。」
雷刹听了这不伦不类的话, 憋了一肚的气,有心想解释一二, 又深感多此一举,只好瞪罪魁祸首阿弃一眼。
阿弃难得见雷刹进退两难的模样,面上装着心虚知错, 心里哈哈大乐,一本正经道:「啊,我为斛斛买糕点,倒将正事耽搁了,阿兄我们快走。 」将到延兴坊,阿弃缓步,冲疑问道,「阿兄,你可要挖了孟娘子的宅院?」
雷刹道:「齐家若是挖不出怨屍,自然要在孟家找一找。」
阿弃担心道:「孟娘子和斛斛少不得要受惊吓。」
雷刹问道:「你与她们不过几面之缘,何时有了深交厚谊? 」
温软的七返糕隔着衣裳暖暖地熨着阿弃的胸膛,他的笑脸如万里晴空,松快道:「我不过看她母女相依为命,虽艰苦,里间情谊,却如冬夜暖烛,远远见了,便感心里温烫。」
秋冷如霜,寒风瑟瑟,凡人过客越加贪恋起炉暖汤热。
因天不好,孟娘子将斛斛拘在屋中,勒令她不得外出。斛斛惦念着七返糕,千叮万嘱地让阿扣在门前张望。
阿弃来时,阿扣正等得心焦,喜出望外地福了福礼,接过一包糕点红着脸道:「家中小娘子岁小不识礼,累郎君费了银钱。」又将一个提篮交给阿弃,「家里娘子过意不去,炸了些寒具作回礼,虽简薄,吃起来了还算松脆,郎君切莫嫌弃。」
阿弃愣了愣,双手接过,笑眯了眼道:「不会不会,孟娘子有心了。」听孟家院落静悄悄的,又问,「你家小娘子身体可好些了?」
阿扣掩嘴笑道:「小娘子惦着稀奇的吃食,一碗五谷粥愣是剩了半碗下来。」
阿弃摇头:「这可不好,她生得太瘦了些,逢秋冬好好补养,到春夏百病皆消。」、
阿扣也忧虑斛斛过於瘦弱,寒冬难熬,站住脚多嘴说了几句:「娘子也发愁小娘子不够康健,寻思着如何温补,只是疾医道:小儿脾胃弱,虚不胜补反而得不偿失。」
阿弃想了想:「我回去后问义父可有相识的名医,若是有,引见给孟娘子。」
阿扣大喜,深揖一礼:「奴婢先替娘子谢过郎君。」
阿弃赧颜,不好意思道:「成不成还不知呢。」
阿扣笑道:「成与不成,郎君善意难得呢。」她说罢又是一屈膝,拿着尚留余温的七返糕告退。
那边,雷刹俯身拍了拍睡得鼾声连天、不省人事的单什,单什好梦正酣,拍掉雷刹的手,咕哝道:「酒来酒来,再切半只羊腿。」
众杂役闷声发笑,看雷刹目光不善,忙继续举镐挖屍。
雷刹手上一用力,单什跳将起来,抄过家伙横眉立目骂道:「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扰爷爷的清梦?哈哈,原是副帅,我睡糊涂了。」
雷刹将两张胡饼拍给他,单什接过,往地上一坐,咬几口饼,道:「少点酒。」
雷刹便又扔一小壶酒与他。
单什如获至宝,拔了塞子美滋滋吃了一口,小心咽下,细细回味一番,赞叹:「好酒。」又抱怨道,「副帅,这鬼宅里怕不是没有屍体。老单我昨晚就盼着见见鬼怪什么模样,结果半个黑影都没见着。」单什大为失望地摇头,他是个贪功冒近,点了篝火,驱使杂役刨了半晚的地,直至后半夜才各自结伴寻了屋子睡觉。
单什想着自己宰过猪、杀过人,夜宿荒坟也没撞见鬼,有心要会会齐宅厉鬼,往篝火边大大咧咧一躺,等着鬼怪上门,结果一觉到天亮,什么都不曾撞见。
雷刹看这些人已挖到了后院,前院正堂中连地衣都已去掉,单什还下令起掉地砖。
「副帅。」单什几下吃掉胡饼,拍拍屁股上沾的泥土,追上来搓着手道,「齐家人死了精光,这些家什摆件都成了无主之物,不如……也好犒劳犒劳众位兄弟。 」
雷刹并非不知变通之人,道:「先将正事实不好,若有纰漏,唯你是问。」
单什乐不可支,大声与众杂役道:「你们这些癞汉可是听晓了?还不快下一身的力气,将凶宅给我翻个底朝天?」
众杂役纷纷为之一振,手也不酸腰也不痛,浑身使不完的劲,两眼汪蓝得恨不得把墙都给扒了。
雷刹道:「单大哥与阿弃在这守着,我与十一郎另有要事去查。」
单什为难,苦着脸道:「副帅怎将阿弃留与我这等粗汉?他乳臭未干的……也罢,随他与孟家小娘子玩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