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暗涌(十六)
雷刹虽为人阴鸷, 待身边的人却信任有加, 风寄娘既直言朱申对他不喜,他也不由自省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承平帝亲信, 只是苦思良久,也想不起自己和朱申的交集。
风寄娘轻柔道:「既如此,许是奴家看错了。只是, 多事之秋, 郎君不如小心一些。」
雷刹点头应下。
二人匆匆回到不良司,不良司内积攒着百年陈卷,大都封了油纸收在箱笼中, 这几年的案卷却归拢了时期别类整齐码在架上。
小笔吏点燃灯烛,小心罩上琉璃灯罩,道:「因室中都是绢纸竹简,惧火畏潮, 副帅与风娘子小心点火烛。」
风寄娘轻掩了秀鼻,屋中尽是松香油墨味,夹着一些腐气, 扑面而来,虽有杂仆管理打扫, 到底不是日日归整,角落积了一层薄灰, 边角结着几个蛛网。
小笔吏拿笔挠着头:「副帅要当年萧孺人案的验屍记档?」
「可有为难之处?」雷刹查看着加相贴着年月,不解问道。
小笔吏嘿嘿一笑,道:「副帅也知, 凡是司中所经之案,卷宗一式两份,一份交於大理寺或皇室,另一份则存司中。留於司中的卷案不过留个记档,司中也并不十分看重,因此,看似整齐,却有些混乱,再加录事年老,又爱饮酒,行事有些糊涂。近年来的卷宗并未依着年月日分列,怕找起来要费些时辰心力。」
「无妨。」雷刹皱眉。
风寄娘倒有些吃惊:「奴家还以为不良司上下行事严谨,原来内里竟也有许多敷衍。」
小笔吏嘿嘿一笑,面上带了些羞惭。
雷刹却知小笔吏有未尽之言,不良司还有一些秘案,连着留存记档都无,力求将事淹没於过往,恨不得它们随风化为计齑粉。这些有迹可查之事,不良司视若等闲,自然也并不十分看重。不过,不良司江河日下也是事实,只看这些年保存的卷宗,便可见一斑。
「常闻不良帅徐知命为圣上信重,倒不曾想不良司却是这样境地。」风寄娘边帮着在架上翻找卷宗边道。
「圣上信重的是徐帅。」雷刹道。承平帝对不良司不过尔尔,除却不良司这把刀已钝,另一个则是,不良司经手了太多私秘,渐为皇家所厌。
小笔吏将笔插进发髻中,低声道:「有要紧事,还须用着我们。」
「闭嘴,当心祸从口出。」雷刹斥责道。
小笔吏轻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巴:「该死该死,小的舌尖嘴快,有嘴无心有嘴无心。」他为弥补过错,抹抹脸,再不敢多说一句废话,十二分心神都拿去翻卷宗。
雷刹虽知卷宗混乱,倒不曾想竟然如此糟糕,架上标的年月毫无用处,这些卷宗明显收归后随手放在架上空处,新旧混杂,无奈之下,只好一本一本抽出查看。饶是天寒,三人硬是找出了一身的臭汗。
风寄娘嫌落灰飞扬,从怀中取了一方手帕包了发髻,她这一整日跟着雷刹奔波,香残粉褪,这般装扮,烟视媚行间温婉贤淑,仿若良家好女。
小笔吏忍不住笑道:「风娘子好生温良,宜室宜家。」
风寄娘的一双妙目轻睨他一眼,巧笑道:「多谢夸赞。」
雷刹在旁大煞风景:「有理,风娘子剁骨杀鸡,斩羊烹牛时肯定利索。」
小笔吏顿时想起风寄娘验屍时的手起刀落,打了个哆嗦,也不知他怎么腾挪,避在屋中角落,隐匿了身形。
风寄娘将一本册子放回架上,道:「郎君对奴家倒是知晓得良多,奴家烹煮鲜羊确实有一手。」
雷刹没好气:「你倒一点也不自谦。」
风寄娘笑道:「天寒,羊羹补气暖身,正是佳品,改日请郎君一品鲜汤。」
雷刹被说得几分意动,琢磨着何时买只羊来,又听风寄娘道:「这般翻找旧卷,实是费时费力。」
「莫非你有良策?」
「奴家若是帮了郎君。」风寄娘顿了顿,「郎君要如何答谢?」
雷刹轻咳一声,硬梆梆道:「你在不良司做事,莫非不是份内之事?」
风寄娘听他说得生硬却是底气不足,笑道:「奴家便暂且记下,只当郎君欠奴家一次情。」
雷刹下意识要反唇相讥,刚张嘴立马反省,自己何时这般斤斤计较,非要与一个女娘一争长短,欠便欠,纵使不欠,若是风寄娘有事相求他能将她拒之门外不成?悻悻问道:「风娘子的良计是?」
风寄娘示意他噤声,从荷囊中取出一只玉色的,不过二寸多长的小方盒,打开来,里面装盛一丸透明香丸,散发着若有无的奇香。风寄娘小心切下指甲大小的一块,取下灯罩,将一点香轻放到蜡烛顶端,火光伴着劈剥声忽得串高,又暗下去,矮下去,缩成蓝幽幽的豆大一点。